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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里热气腾腾,伙夫们一大早就忙了起来,准备今天的食材。
张胖坨也在伙房里帮忙,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好在都是些熟悉的活,做起来也颇为用心,所以别人也没嫌弃他。
巳时刚过,柳兴生就过来找向枫,说午时时分要在校场祭祀,他身为把总是主祭,要他穿戴戎装做好准备。
向枫有些意外,于是问道:“是?祭么?”
古代在行军打仗时都有?祭的传统,或祭于山川,或祭于校场,明朝更是重视,在各地都建旗纛庙专作?祭用,有时皇帝会亲自主祭,?祭也成为明代军礼之首。
柳兴生道:“不是?祭,是我们蕲水营的传统,每年年三十午时祭祀营神。属下之前都安排好了的,到时候你念一下祭词即可。”
“哦!祭的是哪个神?”
“也不是什么神,是一个叫蒋英的人,他是蕲水营的保护神,我们也就把他当作六纛之神来祭了。”
“蒋英?”
向枫对这个名字不熟,便问是怎么个来历。
柳兴生告诉向枫,这蒋英是成化年间的人,当时就是蕲水营里的一名军士,在外出公干时骑马摔死了。在他坠马的地方,有人在晚上听到喊杀和操练之声,一时间,大家觉得很神奇,纷纷去那里祭拜,久而久之,蕲水营兵就把蒋英当作保护神了,每年定期在年三十这天祭拜。
向枫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对于古人在后人看来近乎迷信的一些信仰,他是很尊重的,便详细问了柳兴生一些祭祀的细节。
校场中央竖起一杆三丈来长的旗幡,四周八方插着一人多高的五色彩旗,靠南边一侧的香案上用筷子竖立着一方红纸,正面写着“蒋君神位”,背后写着“如君亲临”,这就是蒋英的神位了。案前的大木盘上奉祀猪首一个,酒三杯,干果点心若干,两侧点着一对大明烛。
已近午时,把总营里全体官兵身着整齐的戎服,列队站在案前,每个人的手上持香一根,刘老四也被人带了过来跟在队伍的后面。外人和女子不能靠近,张胖坨、赵任和闻敏只能在远处观看。
午时已到。
柳兴生是祭祀主持,只听得他高声唱喊道:“午时到!蕲水营全体营兵祭祀蒋公之仪开始。鸣炮!”
在校场的一角,等候在此的军士连忙把鞭炮点燃了,一时噼里啪啦之声震耳欲聋。
柳兴生又唱喊道:“主将献初礼!”
向枫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帽,缓步走到案前,拿起案上那根大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朝着神位躬身拜了三拜,再将大香插在案上。
又是一阵鞭炮之声,鼓声大作。
向枫从怀里掏出舒诚撰写的祭文,清了一下嗓子,高声念道:
“辛巳岁末,三河之滨,蕲水营掌印官向某略置薄酒,致祭于蒋君神只。蒋君护军庇民,助扬威武……”
念完了祭词,向枫将手里的祭词在蜡烛上点燃烧掉,再将香案上的三杯酒泼洒在地,在一阵鞭炮响声中,再次对着神位三鞠躬,初献礼成。
接着在柳兴生的唱喊下,官兵们依次向神位行礼上香,整个一套祭礼就完成了。
那个祭祀用的猪首被军士们抬进了伙房,等会吃饭时每人都要吃一块肉,以图吉利。
湖广一带,大多将年饭安排在晌午而不是晚上。
今日天气晴好,向枫提议在外面吃年饭,但是桌子不够,于是就在伙房门口的避风处铺满了草席,大家围坐在一起。
鞭炮一响,全营的官兵一起吃喝起来,敬酒的敬酒,划拳的划拳,吵闹声一片。
柳兴生和范志高两人带头,大家轮流过来给向枫和闻敏敬酒,特别感谢向把总这一年来给把总营挣得了荣誉,给兄弟们带来了福利。
向枫今天很高兴,来者不拒,虽然闻敏在一旁不停地提醒,但还是喝多了,最后是被军士们扶着回去的。
待向枫一觉醒来已是酉时了,天色已渐暗。闻敏见他醒了后,端来热水让他洗脸。
“头疼吧?”
“还好!”向枫擦着脸应声说道,“第一次喝这么多,这古人的酒也蛮厉害……”
“什么古人的酒?你还没醒呢!”闻敏抿嘴一笑,“不就是他们前日上街买来的么?真要是古酒,那更醉人。”
向枫笑了笑,知道自己又说漏了,连忙问道:“我晌午喝多了后,没有乱说什么吧?”
“没有啊,范大哥他们几个把你扶回的,回来一下子就睡着了,还打呼噜呢……嘻嘻!第一次听到你打呼噜。”
“我真的没乱说话?”
向枫还是有点不放心,生怕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在酒后说了出来。
闻敏笑道:“是真的呀!你这人真是的,一个醉酒的人,就是说了什么也不为怪的……阿枫哥,你担心什么话怕说出来了?”
“没……没有。”向枫笑了笑,“酒后胡言乱语总归不好嘛!那帮家伙日后岂不是要笑话我?没有就好!”
“向头醒啦?!”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只见柳兴生、范志高和章松几人进了院内,一人手里捧着个小红布包。
“你们这是?”向枫不解地问道。
柳兴生道:“向头,大伙给你送福来了。我几个先来,外面还有弟兄们在等着。”
“送福?”
向枫以为又是一个什么仪式,随手接过柳兴生手里的红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原来里面包着几块银锭,掂了一下,起码有二十来两。
向枫皱眉问道:“老柳,这是何意?”
柳兴生道:“向头,这是我们蕲水营的规矩。每年三十晚,大伙都要过来给长官送福钱,多少是个意思,你收到便是福到。”
“我若不收岂不是没福了?!”向枫将红包往柳兴生手里一放,“送福的方式很多,说一句话也是福,写几个吉利字也是福,看重的是那份心,没必要送银子,这规矩要改……”
见柳兴生怔在原地,向枫继续道:“我也不是矫情,都是一个战壕的弟兄,跟着我向某辛苦一年,往后还要一起出生入死,我能拿你们的银子么?!老柳,你带个头,让弟兄们都回去,心意我领了!”
范志高在一旁道:“向头,这是规矩,不能改的。”
向枫没好气道:“这又不是祭神,咋就不能改?好规矩要坚持,破规矩一定要改!”
闻敏在一旁道:“柳大哥、范大哥,你们平日里和阿枫哥都是兄弟相称,这兄弟之间义字当头,他是如论如何不会收这福钱的,不然就不是兄弟了——还望两位大哥成全阿枫哥与大伙的一番兄弟之情。”
柳范二人对视了一眼,见向枫说得认真,也晓得他平日的性子,也就不再坚持了。
几人收起红包后,范志高出去叫外面的军士都回去了——原先的把总都是主动索要“福钱”,这个把总却分文不收,军士们对向枫越发敬重起来。
柳兴生禀报向枫,说按他的要求,晚上的娱乐活动都已安排妥,要他准时过去。
向枫点头答应了。
吃了晚饭后,校场中央放着的一大堆木材被点燃,旺旺大火噼啪燃烧着窜向半空,火星四溅,映红了整个的营区。
全体营兵和闻敏等外人围在火堆前,人人手里都拿着一节木材或树枝,待到柳兴生喊了一嗓子后,大家纷纷将手里的木材和树枝丢进火堆里,叫着“添福”。
接下来该是娱乐时间了,营兵们围坐在火堆前,唱曲的唱曲,唱戏的唱戏,啥也不会唱的就说笑话,凡是演了节目的都有赏钱,就当是营里的“春晚”,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柳兴生又是主持,他一上来就带头起哄要向枫首先唱个曲子。
向枫晓得他们有这一手,但这大明的小曲他也不会唱,好在事先做了准备,当下也不推让,站了出来面朝众人高声唱了一首《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这歌的歌词比较适中,向枫也不担心被人看破,一曲唱完,他鞠躬下场。
大伙齐声叫好。
闻敏轻咬着嘴唇看着向枫,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范志高大声问道:“向头,你这唱的是啥曲呀?我咋从未听过?”
向枫笑道:“这是川南那边的人唱的山歌,你要是听过了我就不会唱了。”
“向头这小曲唱得可真带劲,哥哥妹妹,溜来溜去的……哎呀娘诶!俺晚上都睡不着了。”
胡来扯着大嗓门说着,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一人当即打趣道:“老胡,可惜那头猪前日宰了,不然晚上给你抱着一起溜溜……”
胡来一指对方道:“好你个吴胯子,俺晚上就过去搂着你来溜。”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向枫也不管他们打闹,径直回到闻敏身边。
闻敏一脸欣喜地对向枫道:“阿枫哥,你唱得可真好听!没想到你这么会唱,原先都没听你唱过一句的。”
向枫嘿嘿一笑。
闻敏又问道:“这真是那边的人唱的山歌?”
“是呀!如假包换。”
“这歌热情奔放自得真趣,很有感染力,风格和我们江南这边的完全不一样,真个听得让人着迷。”
向枫一脸镇定道:“这也正常嘛。那边都是大山,山里人向来直率,做事唱歌也是直来直去的,没有那多花花肠子。”
闻敏抿嘴一笑:“花花肠子?这词咋想出来的——阿枫哥,你去过川南那边?”
“嗯。来兴国州之前去过,路可难走了,李白不是有那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么?”
闻敏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还去过哪些地方?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哪都去过了呢!”
向枫一笑:“我也没去多少地方,当年不懂事,就跟那赵任一般到处瞎逛逛呗,无非是想碰个好运气。”
闻敏听了又是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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