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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弟仰着头,看着勾在桅杆之上的墨猴,苦着脸说道:“可是,可是,鱼还没烤熟啊……”
那破猴连毒蛇都不怕,还会怕你那没熟的鱼?
“哪来的鱼?你钓的?”
“不……”
“我射的!”徐夫人挺着波涛,笑意嫣然地瞧过来。
初冬的朝阳,没有在她身上寻着一丝的寒气,却将她的薄衫染成白里透粉的诱惑。
站在她身边,脸色依然苍白的阿黎,此时却如同邻家怯弱而羞涩的小妹妹。
“想要吗?”徐夫人凑过来轻声说道。
甄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脸色大变,往后大退一步,急急说道:“不,不……”
“我这还有半条鱼呢,马上给你烤!”苟弟的叫声,打断了徐夫人笑嘻嘻的目光,让甄鑫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这个徐姐姐,实在是坏滴很!
甄鑫开始有些后悔把她带离小岛,万一出了啥状况,老丁会拆了自己的!
阿黎?应该没那么暴力……吧?
甄鑫略略心虚地看了眼阿黎,亲切地问道:“阿黎,你好点了吗?”
“没有,恶心,还想吐!”阿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过多的表情。
“那,那……”甄鑫挠头。晕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治啊。
“治晕船,其实很简单,可以用,用……”
甄鑫斜眼看着苟弟。
你咋啥都明白?
可是,苟弟却吱吱唔唔地不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苟弟又凑过脑袋。
甄鑫翻着白眼,紧捏着拳头,好想揍他一顿啊!
“要想不晕船,服用童子尿即可。”苟弟贴在甄鑫耳边说着:“就是不知道公子,还是不是童子……”
“啪!”甄鑫手刀挥出,斩向苟弟脖颈。
“我……这可是我祖传的秘方啊!”苟弟委屈巴巴地捂着脖子。
“滚!”甄鑫没好气地喝斥道:“去给我盛碗热粥来!”
“我,我要给你烤鱼啊……”苟弟很委屈。
甄鑫叹了口气,踩着依然发虚的脚步,来到船艉处。角落里的泥炉之上,正煨着大半锅白粥。
装了两碗粥,甄鑫扬声喊道:“阿黎,过来喝些粥暖暖胃。”
阿黎接过碗筷,皱着眉头,开始稀哩哗啦往嘴里扒着稀粥。
甄鑫又叹了口气。
从此之后,自己要开始过着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的日子吗?
俞婆婆说的对啊,她不在的时候,是不会有人照顾自己的!
没椅子可坐,甄鑫只能端着碗蹲在船板上。
举着筷子正要开吃,苟弟又闪了过来。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陶罐,说道:“这里还有一些咸菜,味道不错的!”
“你没往里面加料吧?”
“啊?噢,我,我继续烤鱼去了……”
一碗滚粥入肚,让甄鑫觉得愈加的神清气爽。阿黎的脸色,似乎也不那么苍白了。
“墨……墨……”阿黎扶着船沿,颤颤地喊着。
“扑通!”
墨猴蜷着腿,从桅杆上直接落在甲板上,而后如一团肉球般滚向阿黎,又蹭蹭地窜向她的肩头,腆着一个滚圆的肚子,倚在她耳旁,摆起两只小短前腿,扭头呲牙吱吱乱叫。
阿黎的脸上,便露出很灿烂的笑容。
阳光斜在她的身侧,映出错落有致的曲线,美得不可方物。
甄鑫呆呆地看着阿黎,心里暗暗地叹着气:
这样美丽的小姐姐,不会做饭……那就不会做吧……
阳光正暖,风儿不烈,甄鑫懒洋洋地瘫在船沿边,曲指叩着船板,轻轻哼唱: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曲音袅袅,令甄鑫觉得很沉醉。
一个是准备私会情郎的崔莺莺,一个是想见梦中情人的杜丽娘,都是春心初动的大家闺秀,一般的青春动人。如将至的初春,还未有人欣赏却迫切地希望有人欣赏。
这曲子,应当不输于苟弟的那段吧……
“好!好曲子!”苟弟大呼小叫地凑过来,“甄公子,你也会唱曲啊?这是哪一折戏文里的曲子吗?唱的是哪个女子?”
唱戏的,最开心的便是在唱完一段后,得到个彩。
甄鑫矜持地说道:“这里唱的,是‘牡丹亭选段。讲的是一个名为杜丽娘的女子……”
“哎……等等!”徐夫人兴冲冲地过来,埋怨道:“你上次讲这个牡丹亭,下面呢?不会没了吧?”
你下面才没了!
甄鑫怒视徐夫人。
“从头来,这个我喜欢听!”苟弟蹲坐于前,如同一只乖巧而肮脏的京巴。
“谁耐烦跟你从头来!接着往下!”徐夫人怒视京巴。
京巴绝不退让。
甄鑫看着这对热情的观众,有些不习惯。
“这样吧,苟、苟哥,我呆会把前一段另外说给你听,如何?”小六安抚道。
不错啊,小六的情商提高得很快。
而且还知道称呼京巴为“狗哥”!
第一次被人称“苟哥”,苟弟乐哈着嘴,不过依然争取道:“那有没有特别美的选段,先赏一个?”
这个可以有。
甄鑫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
虽然没有乐师伴奏,可是这婉转悠扬的曲调,以及令人心醉的唱词,让苟弟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这曲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苟弟一只眼睛迷茫,另一只眼睛则闪闪发光。
“你没听过的曲子,多了!”
“不,不,这曲子,也就西厢能比。如此精妙,我怎么可能没听过!”
甄鑫沉默,却不得不在心里暗赞苟弟的专业。
中国古代四大戏曲,有人认为是王实甫的《西厢记》、汤显祖的《牡丹亭》、孔尚任的《桃花扇》、洪升的《长升殿》,也有人认为应当包括关汉卿的《窦娥冤》。
但是不管如何,“西厢记”与“牡丹亭”牢牢地占据着其中两席。
其实,王实甫的《西厢》是取材于唐时元稹的《会真记》,改编自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算不得原创。虽然改编的质量远远超过原作,但也失去了许多原有的味道。
尤其是那些带色的段子,全都消失不见。
苟弟总在唱的,就是董版“西厢”,也是后世几乎见不着全本的原版“西厢”。
而“牡丹亭”则是明代汤显祖的纯原创作品,苟弟没听过,正常的很。
“这,难道是甄公子自己写的戏文?”苟弟脑补道:“对,一定是的!甄公子大才啊!你这要让我家二娘知道了,岂不、岂不得……”
你家二娘?
是你的二老婆,还是你的二妈?
不管是谁,好像都不太对劲的样子。
“你还听不听了?不听闪一边去!”徐夫人怒道。
“嗯,嗯!”阿黎已经占据了前排位置,乖乖地蹲坐着,扶膝的双手之中圈着毛绒绒圆滚滚的墨墨。
当说书先生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只是本能的想唱戏,可是现在没有条件啊!
“话说……杜丽娘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春梦……”
“春梦?”苟弟哈着嘴叫道:“展开,细说啊……”
“安静!”徐夫人怒喝道:“不想听滚远点!再咋咋呼呼,老娘给你扔海里去!”
苟弟嘴巴一张一翕,如一只愤怒却无法发出声音的小鱼。
“杜丽娘失望之下,相思成疾,日渐消瘦,眼见不久人世。便自画春容,让侍女装入紫檀木匣,藏于后花园太湖山石下。又嘱托母亲将她葬于花园牡丹亭边的梅树之下……”
甄鑫轻曲指叩出节拍,咿咿呀呀地唱道:“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时憔悴了。不因他福分难销,可甚的红颜易老……”
曲音戚戚,众人眼前,似乎现出一个卧于病榻之上,依然千娇百媚的女子,令人既爱且怜。
阿黎微蹙眉尖,相对于这些缠缠绵绵的唱词,她更喜欢听直来直去的故事说书。不过瞧着甄公子专注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这种表演。
阿黎也就一声不吭地静静坐着,静候下文。
蔡老二则百无聊赖地继续操持着船帆,无论是听书还是听曲,他都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若有人唱戏,他还是愿意看的。但是只有甄公子一个人,没有乐师伴奏,没有妆饰戏服,唱个鬼的戏!
看着依然沉湎似乎无自拔的甄鑫,苟弟挪着摊在船板上的两条大腿,臀行而前,张口便欲催促。
却不料甄鑫扬起手,一巴掌盖下,“啪”的脆响。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苟弟一蹦老高,揉着大腿叫道:“甄公子,你,你竟然这么短……”
你才短!你全家都短!
“我说苟弟啊……”甄鑫忍着怒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明白,从今往后,咱们是要准备开始做大事情了,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我,我怎么就不正经了?”苟弟梗着脖子反问。
“姓苟名弟,你这名字,听着就不正经!”
“对,对对!甄公子说得太对了,这就是一个不正经的名字!”蔡老二幸灾乐祸地说道。
“林北……我再不正经,好歹还有个名字,你连个名字都没有!”苟弟反怼。
蔡老二立时就蔫了下去。
咱们走江湖的,好像也不需要名字啊……
蔡老二突然福至心灵,单膝跪在甄鑫面前,说道:“求甄公子,为我赐名!”
赐名?为什么要赐名?
眼角瞥处,徐夫人悄悄地向甄鑫竖了个大拇指。
甄鑫恍然而悟。
穷苦人家,目不识丁的父母,生下孩子后,根本没办法给儿女起名字,只能阿猫阿狗的乱叫。
不是因为名字越土越好养活,而是因为舍不得掏钱请人给孩子起名字。
尤其是这个时代的汉人,地位不仅低下,也没人在乎你到底有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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