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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l老泪纵横,正要说些场面话,牛皋不给他机会,立刻沉声质问。
“万御史,许久未见,你这一见面就给咱们一个大惊喜啊!”
雾气蒙在万俟?l的脸上,细小水珠将他的脸色凝结,心下暗道,这些人着实不识抬举。
自己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又奉旨而来,竟连半点面子都不给。
那他也没必要向几人示好了,收起哭腔,语气发寒,“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水军营寨中驻扎着三十余万军民,万俟大人带来的这些粮食,又够给谁吃!”
万俟?l语气平静,“我朝与金国鏖战多年,国库早已空虚,突然又冒出来三十余万人,诸位将军让朝廷从何处弄粮?难道几位将军就不体谅陛下的辛苦?请诸位接旨吧!”
他从匣中取出圣旨,不读,先冷冷在众人脸上扫过。
张宪等人对视一眼,随即跪下。
圣旨开头赵构先慰劳众将士一番,紧接着直入主题。
陈厌率军于百步外停下,这时万俟?l刚交代完对张宪等人的安排,众将领立刻骚动起来。
“淮河防务,暂交前军副统制王俊处理,张宪三将即刻启行,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谢恩!”
王俊听对自己委以重任,喜不自禁,陡然高喝。
却发现旁人都在冷冷盯着自己,立时噤声,将头埋低。
“怎的?几位将军是要抗旨么?”
“微臣,领旨谢恩。”
张宪脸色阴沉,举手接下圣旨。
紧跟着,众将领开始不满议论。
牛皋率先站起来,厉色疾言:“即刻启行?从淮河到夔州、荆湖路途遥远,凭这些粮草,怎么行!”
“牛将军,圣旨说得明白,你到底是在恐吓本官,还是在藐视陛下?”万俟?l先是拔高嗓门一声训斥,随即缓和道:“陛下体谅众位将军的苦衷,所以特意嘱咐本官,诸位将军可向途径州县征集粮草。”
董先一怔,忙问:“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写在圣旨上?”
“各州府库眼下谁不吃紧?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照顾各地官员的情绪。至于能不能征集上来,就要看各位将军的本事与人脉了了。”
四周静谧,这话陈厌听得清楚。
他提前得知了朝廷的真实用意,立刻明白,从现在就开始挖坑了。
“本官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诸位将军不要有所顾虑,此刻就开始准备,明日便出发,圣意明确,耽搁不得。”
牛董二人还要说什么,却被张宪抬手拦下。
“这是自然,本将立刻着手安排。住处已经安排好,万俟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请先入营歇息。”
万俟?l微笑:“张将军通情达理,体谅朝廷,实乃百官楷模,那就辛苦诸位将军了。”
这份旨意与众将之前的猜测天差地别,一时间所有人心头火焰冷却,兴致寥寥,作鸟兽散。
马车奔过来,美妇搀扶着万俟?l,在几名将士的带领下往水寨行去。
“什么道理!难道我们真就甩开膀子走了!”
董先看向牛皋,“不走就是抗旨,不走就要留在这里坐吃山空。我们曾许诺百姓,渡过淮水后,能得三餐温饱,安居乐业。若一直拖下去,三十万人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不停叹气,神色消沉。
张宪目光冷静,“王将军,我三人走后,淮河防线就交给你了。”
王俊迎着牛皋如刀目光,忙走上前,作揖道:“请将军放心,卑职虽然不才,但为我大宋保疆卫土,万死不惜!”
陈厌平静环顾着江岸渔火,聆听波涛拍打岩石,风平浪静之下,暗流狂涌。
此战是成是败,就看明日了,摊开手,一枚象牙色的糖果安静躺在他掌中。
水寨,中军大帐,张宪三人秉烛夜谈。
“张将军,眼下岳元帅不在,我等都奉你为主。可今天你怎么就软了,为何不敢顶那万俟?l两句!”
“牛将军,何苦要说气话?那是圣旨,就算将万俟?l打一顿又如何?难道你还敢抗命不成!张将军自有苦衷,就算这道圣旨不来,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张宪静观二人争执,冷不丁说道:“我有一计,可以继续驻留此地,并且能让朝廷派下足够的赈民粮款。”
倏地,牛皋二人同时起身,大喜过望,“说来听听!”
“此计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致临安的岳元帅与其余军中同僚满门抄斩!”
两人脸色一僵,他们知道张宪素来沉稳,没有把握的事情断然不会轻易脱口。
既然他这么说,那后果可能更严重。
缓缓坐下,牛皋沉声道:“若此事有碍岳元帅安危,那不提也罢。”
董先则道:“张将军可以说来听听,我们商量一下,看其间有无转圜余地。”
“是董将军之前的话提醒了我,三十万百姓乱不得,一旦乱,平稳多年的后方将会重燃战火。若我们暂且将万俟?l扣下,然后向临安去信,说百姓不满朝廷安排,爆发动乱……”
“好了好了!不要讲了!”牛皋平日粗犷,但一听张宪的计策,瞬间满额冷汗,“这是养寇自重,威胁朝廷。尽管眼下局势艰难,但没必要走这样一步棋。”
董先沉默。
张宪泰然自若,“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按圣旨行事,明日整军出发。”
既然眼下要想解决问题,只能走极端,二人没别的办法,只能遵旨。
营外传来脚步声,“启禀张将军,陈厌将军拜见。”
“让他进来。”
陈厌推门而入,向三人拱手示意。
“陈将军有何事?”
陈厌观牛、董二人脸色阴郁,知道撤军一事已成定局,难有转机。
“敢问三位将军,明日是否真要开拔?”
牛皋声沉,“不开拔又当如何?难不成要留在这里过年?”
张宪颔首,“明日大军启程,本将打算让陈将军留在此地,协助王将军一同戍卫淮水。”
董先二人闻言突然反应过来,这次的圣旨中,竟半个字都没有提及陈厌。
按理说,立下这么大功劳,就算不拔擢,口头奖励总该有的。
“多谢张将军信任。”陈厌语气平静,“但卑职担心,三位将军这次一走,恐怕就要殒命江南了。”
“你说什么!”
三人神色同时一变。
“几位将军南下,如万俟?l所说,定要向沿途州府征粮。但三位将军难道就看不出来,不管对方州府情愿与否,粮库只要一开,劫掠官府的帽子可就扣上了。”
三人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冷气,陈厌之言绝非危言耸听。
若朝堂中有人想整治他们,还真能以此罪名让他们万劫不复。
语焉不详的圣旨,前来传旨的主和大臣……无一不是在提醒他们。
他们在战场上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朝堂中胜利的却不是他们。
而他们马上要成为祭品,来祭奠彼方的大获全胜。
朝堂之上,从古至今没有秘密。
微微草动,便可使得风声鹤唳。
他们三个在战场太久了,嗅觉竟变得如此迟钝。
如此多线索摆在眼前,却迟迟没有发现杀机,而是纠结几百石粮食够不够吃。
强烈的颓然情绪开始在三人身上蔓延,为国杀敌。
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敌人,被朝廷绞尽脑汁对付。
陈厌见状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
张宪轻叹口气,此刻他们被架在了空中。
若遵旨南下,宿命难逃。
若抗旨不遵,必须用非常之法。
成为乱臣贼子,一旦事发,牵连无数。
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得选。
“陈将军不光年轻勇武,思虑得也比我等通透,实属难得,我等甚慰。抗金大业后继有人,若我等此去真身遭不测,大宋子民的安危,阁下就要多担待了。”
说着,张宪站了起来,向陈厌一作揖,董牛二人亦是如此。
董先微笑道:“说来惭愧,我董先这条命还是陈将军救下来的。只想着来日并肩,多多杀敌,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此去可能是永别啊,陈将军,保重。”
牛皋大笑,“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咱们定要痛饮几杯!”
陈厌拱手与三人对揖,面前之人皆是忠义之士。
自古以来,但凡还有一条路走,忠义之士都不会违抗朝廷。
除非,将他们面前的路全部堵死,让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简称——逼上梁山。
“不瞒三位将军说,卑职身上还有些家私,已经发给手下,让他们去县镇采买酒肉。卑职打算明日于营中置办酒席,为诸位将领送行。”
牛皋重重点头,“好!让兄弟破费了,明日好生吃喝一通,再说上路!”
陈厌也大笑,破费谈不上,银票都是从万俟?l身上搜出来的。
灯火不明,营寨走廊悠长逼仄。
出了大营,陈厌往自己居所走。
突然,他停了下来,取出陌刀,用刀尖顶开房门,靠西墙的木床上,横卧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你怎么来了?”
陈厌走过去,用刀锋顶住她的喉咙。
“是大人让妾身过来,侍奉将军的。”
“万俟大人倒是有心了。”
陈厌收了刀,在床边坐下,那美妇两条手臂立刻攀到他胸前。
“大人说,军士寂寞,最想女子。妾身本是汉阳涌春阁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大人年老,起立不能,将军也无需担忧妾身会污了将军的威名。”
“起立不能!”陈厌大笑,“好个起立不能!那你看看本将呢?”
啪!
陈厌扼住美妇脖子,将头撞在木板上。
莺鸟嘶哑,夜色残。
小半个时辰后,美妇披头散发,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一间木屋内光线昏黄。
万俟?l正襟危坐,捧着一本《周易》挑灯夜读。
嘎吱,美妇推开门走了进来。
万俟?l瞥她一眼,见她衣衫不整,又将视线移到书上。
“他动你了?”
美妇脸色酡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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