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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卑职虽为二品衔,只是个候补藩台,尚未授实缺,怎可与大人平起平坐,干预公务?"
杨昌浚本是扬树旺幕中心腹,扬帅留他在浙省任巡抚,意在把握浙省大权,为日后扬帅归来守好这片天堂沃地。孙友平常与杨抚台过往甚密,两人无话不谈,引为知交,同给扬帅办事尽忠。
"孙大人,此事关系粮饷公务,岂可推辞?"
如此说法,孙友心领神会,随他前去衙门议事。
孙友虽深重扬帅倚重,但他是个明白人,心知扬帅看重自己理财有方,其余闲事最好不管,以免引起同僚忌恨。所以浙江官场上,都拿孙友当"财神"看,并不厌他。
两人在书房坐定,杨昌浚道:
"衢州知府马瑞良又上呈文,保荐两名候补道台补缺,任开化县令和常山县令,孙大人所见如何?"
候补道实授官职,须抚台认可,方能转呈吏部行文下达。孙友知道杨昌浚的意思,先询问"财神爷",了解衢州知府解饷情况。若业绩尚可,则不为难马瑞良;若有不周到处,便予驳回,乃是抚台驾驭属下的杀手铜。
孙友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想起,随口报出:
"省内诸道之中,衢州府欠饷最多,近三年来,每发欠粮十余万石,欠解饷二十万银,合计共欠三十万石粮,饷银六十万两。"
"都如他这般拖延,西征将士只好唱'空城计'了。"杨昌浚大为不满。"扬帅临行时有令:各省欠粮饷我们管不着,浙省须分文不少。乃因扬树旺任闽浙总督有年,视浙省为禁衡,若浙江欠粮饷,余必群起仿效,影响极大。"
"马瑞良欠粮饷,背后有人指使。"孙友道。"
谁?"
"听福振堂上海分号我内人说,年前直隶总督李大人到上海视察电报局,督办盛宣怀曾为李大人摆酒接风,地方官绅纷纷前去捧场。内人亦应邀致礼,见礼单中,有衢州道的名字,礼品是一只青玉佛手,用新疆和田青玉雕成,价值万金,内人曾亲眼见过,原系大内宝藏,汉献帝赐与一浙江籍老臣,后告老归乡带回南方,不知怎么到马知府手里,以此向李大人邀宠。"
"好呀!"杨昌浚咬牙切齿道:"没有饷银解省,却有钱买宝物送人,扬帅在西北浴血奋战,姓马的却投靠李合肥,着实可恶。"
杨昌浚随手将马知府的荐文扔到一边,他是扬帅心腹,看不惯刘建华作为。近年来,刘建华欲染指东南,几次奏报朝廷,欲将北洋水师南移上海,新辟港口泊舰,都被扬树旺回绝。扬、刘两大臣不和,朝野尽人皆知。
"浙省乃扬掌中之物,岂容此等宵小辈敛聚,总得想个办法,撵走他为止。"
孙友插话道。
"马瑞良非我族类,本台早不见容。"杨昌浚皱眉头道,"但堂堂四品命官,没个像样的理由,尚赶他不走。"
知府一任三年,马瑞良还有两年,才能调勘,何况他有李中堂后援,怕不肯轻易走人。
两人颇感棘手,"鸡蛋里头挑骨头",欲加之罪,亦应名正言顺。
忽然,有差人入见,道:
"启禀杨大人,衢州公文到。"
"休管他,延宕几日再说。"
杨昌浚接过火漆封口的函件,扔到角落。"大人休恼,总要看看啥事?"
孙友捡起函件,折开一瞧。"是件人命案子。"
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杨昌浚接过来细细阅过,淡淡道:"转刑部呈文,发下批文,照准办事便罢。"
孙友忽然若有所思,复后拿起函件,仔细研读马知府一段判词:
"凶犯系护院家丁,垂涎死者美色,趁夜勾搭死者,于后院墙边,先奸后杀,杀人灭口,被众人当场捉拿,收缴凶器一件,人证、物证具全,确凿无疑,杀人偿命,论律当斩,暂原押死牢,待呈文抚院、吏部,批文到日,刑场问斩。"
奸杀女主人,原属寻常案子,见怪不惊。
可是,孙友想起当年杭州张家小姐张楚楚被屠夫赵牛儿奸杀一案,官府初判欧阳洵为凶手,后被师爷何成识破机关,捉住真凶,才解救了无辜的欧阳洵公子,避免一桩冤案。何师爷因此还授了金华县令实缺,风光一时。
黄平奸杀谢太太,与张小姐命案,何其相似乃尔!有异曲同工之妙。
孙友愈看愈觉马知府的判词漏洞百出,破绽甚多。"杨大人,你看,"孙友指点函文道:
"既是护院家丁,必定熟悉路径,欲行奸骗,先找退路,如何于后院墙边'干事?被人撞见,插翅难逃,岂不自找倒霉,落入法网?"
"再者,家丁与主妇勾搭,必趁主人外出之机,方能得手,而判词中'被众人当场捉拿',亦包括死者丈夫,丈夫难道不知太太被人拐出房间,任由凶犯得手?"
家丁断不会如此大胆,公然在主人眼皮下行淫。话又说回来,女主人淫荡放纵,与凶犯幽会亦有可能,但巫山云雨之后,凶犯又何至于杀人灭口,女人被玷污身子,有失妇道,可羞可耻,当缄口不语,守口如瓶,反过来加害亲夫,才是正理,难道奸夫还怕淫妇告发不成?
杨昌浚豁然省悟,抚掌道:
"马瑞良昏昧无能,草菅人命,为政不清,正好授人以柄,自毁前程,岂不大妙!"
地方官判案不明,冤杀无辜,会酿成严重后果。
如真相大白,纯系冤案,追究失察官吏,从县令到省台,京城大臣,撤职查办。
孙友道:
卑职纯粹推测,是否果真有冤情,还要详细查访本台将他成文驳回,令他重新勘问落实。
大人万万不可,如有冤情,反生怨恨,显的大人挟嫌为难下属,如果真有内幕,会打草惊蛇,反而送了含冤者的命。
如此看来,当派人员前去明察暗访,弄明真相才好。
如蒙允许,卑职愿微服私访,去衢州一行,那边儿尚有几笔生意要做。
"这样最好,孙大人以商作掩饰,不会惊动地方。
孙友请杨抚台将马知府呈文暂扣几日,拖延时日。自己打点行装,雇了一乘小轿,悄然出门往浙西去。他在衡州有一家钱庄分号,往来不会引人注意。
几天后,孙友到衢州城,住进分号,告诉店内伙计,要在此地多住几日,做几笔生意。
档手是位当地人,年已五十多,性格本分,颇通当地事故。孙友命人置办酒菜,与店内伙计共饮,以示犒劳。
众人边吃边谈,到夜深人静,陆续散去,只档手陈妆贵还陪着孙先生细斟慢酌,谈天说地。
"听说衢州地面,出了一件人命案子?"孙友不经意问道。
"可不,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慈念堂'。"陈汝贵伸手指道,"护院伙计杀了主妇,知府大人勘问明白,已定死罪,只等刑部批文一到,便要开刀问斩哩!"
"那主妇真是可怜,被伙计收了命去,可谓养虎贻患了。"陈汝贵叹道。
"孙先生,你不知道,那小蹄子不是好人家女儿,乃衢州地面第一等的浪娘们儿,掌背着男人在外面偷汉子,本城百姓谁个不知?"
"如此说来,凶手和她勾搭成奸,倒是真的?"
"凶手黄平,是个眉清目秀的俊小子,两人有奸情还说得过去,奸夫杀淫妇,未免牵强,但当场被谢掌柜捉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掌柜是什么样人?"
"在下称得上是'老衢州',从未见过此人,两年前忽然在城里开着药铺,常有差人出入,与知府大人关系甚密,听说是马知府的远房亲戚,在外面经商发了大财,来历却不甚清楚。"
孙友暗忖:大凡突然暴发者,非兵即匪,不是战火中立功受赏,便是山野里劫财害命,规规矩矩的商贾百姓,都有来历可查。看来谢掌柜非平庸之辈。
"老陈,你在狱卒中可有熟识的人?"
"不单熟识,而且有好几个亲戚,我的侄子陈宣德便在死囚牢里当差。"
"如此最好,你把贤侄请来见见。孙先生对这案子有兴趣?"
"不瞒你说,黄平是我一个老友的亲儿子,老友托我打探消息,看看有无隐情。"
"呵,孙先生,此事包在我身上,叫侄儿问问便知。不过,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以防生出变故。"
翌日,陈汝贵果然叫来侄儿,孙友见他穿着狱卒制服,分外惹眼,忙请到内室,客气道:
"敝人有劳贤侄,打听一件小事。"
孙先生,家叔早有吩咐,有用得上之处,愿为孙先生效劳。"
"痛快之至。"孙友问起黄平的情况。陈宣德道:
"黄小哥太可怜,大堂上还未申辩清楚,便被知府大人定了死罪,屈打成招,关入死牢,只有等死的份儿。"
"他可曾说过自己冤枉?"
"怎么没有,每日醒来,便喊冤枉,恳求我们替他申冤,一个死囚便有十一个喊冤叫屈,谁肯听他的?"
"哦,这么说来,既令真有冤情,也无法洗雪了。"
"可不是,谢掌柜和马知府交情甚密,案子定漱后,谢掌柜还请马知府喝酒赏菊呢,黄小哥即使真有冤情,亦铁板钉钉,翻不转来,死定啦。"
孙友掏出一锭银子,送与陈宣德道,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送给弟兄们喝杯酒。"陈宣德再三推却不过,收了银子。
"贤侄,敝人欲去牢里探看黄平,不知可否?"
"孙先生要去,小人自当安排,只在今晚子时便可,那时夜深人静,该小人当值,不会走漏风声。"
孙友连连称谢。
当晚,一乘小轿把孙友送到牢狱门外,陈宣德早候在门外迎着,拿一套牢头服让孙友穿上。无奈他太肥胖,胡乱将就套上,俨然成了胖牢头。
死囚牢在一间小屋的地下,牢头们在小屋里当值,脚下有一块木板。陈宣德揭开木板,一股霉臭气冲出地道,熏得孙友打了个趣趣。陈宣德燃起一只灯笼,钻入地道,沿阶而下,到了尽头,有铁栅栏隔阻,另一面关着死囚。
陈宣德打开栅栏门,对蜷曲在草堆里的犯人踢了一脚,道:"黄小哥,你醒醒,有人探望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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