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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呀,如今我们吃喝不愁,你爹在天有知,也该高兴。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一直把你当男孩子,主意任你定,家务随你当,看上哪家后生小伙,招上门来,生儿育女,让娘抱孙子逗乐,你心里可愿意?"
方小红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天下的男人都是下流胚,我不成亲,陪娘一辈子,养老送终。"
"照儿这么说,孙先生也是坏心眼?咱不要他进门了?"
孙先生不是,他……方小红忽然停住话,把脸别过去,不敢看母亲,怕他窥破自己心事。
方老太太笑了,女儿此刻心里想啥?她猜个八九不离十,儿呀,娘是过来人,啥事不知道,孤儿寡母家,过日子不容易,得有当家人撑着,不受别人气,孙先生人品好,待我们有恩,跟着他过日子,算是女儿家的福气,可是……
方老太太叹口气,继续到:
"当初孙先生赎你那会儿,跟他做小,还说得过去,如今我们方家,有头有脸,你也好歹是小姐的身份,孙先生有家有室、妻儿成群,我儿还能给别人作妾吗?"
"娘,你别说了。
方小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娘确实摸透了女儿的心思。孙先生赎她出天香楼时,她想都不敢想给他做妾。天香楼美女成群,脂粉成堆,轮得到她一个寻常丫环?能做他的贴身丫环,报答赎身之恩,亦心满意足。可是孙先生并无要她报答的意思。现在,方小红身家十几万,在上海地方也算得上富家小姐,论理,同孙先生结为夫妻,门当户对,可谓美事。但以富有之身给人做妾,方小红心有不甘。
但是,她已钟情孙先生,再把情丝系到别的男子身上,决无可能。
孙先生精明能干,家资富足,他知痛知暖,体贴女子,方小红耳闻目睹,铭刻不忘;他慷慨大度、侠胆义肠,乃世间不多见的男儿汉,日后事业必然大进,红透半天。方小红再次预感到此,深信和估价田地一样,不会看走眼。她愿辅佐他在商场纵横驰骋,干一番大事。
但,为人小妄,这......
剪不断,理还乱,儿女情结解最难。
暴发以来的欣喜,被莫名的烦恼所代替。
是夜,方小红转侧难眠,彻夜不安。
天刚放亮,方小红起个大早,给娘打个招呼,称去城隍庙逛逛,便雇一乘小轿,直奔苏州桥口。
苏州桥是一条小河上的拱桥,孩提时方小红常来玩,知道这桥口住着一位占卦的老先生,算卦极准,人称"神算张",在上海地方名气极大,方小红欲求教于他。
"神算张"还健在,只是不在桥口摆摊,迁进一座颇气派的大宅屋,厅堂里挂满了达官贵人、社会名流赠送的匾额,还有一座西洋自鸣钟,据说是英国传教士所赠,足见名声在外,中西远扬。
"神算张"年届八十,眉须皆雪,长发垂,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手握拂尘,有童子伺候在则,但耳聪目明,说话声若洪钟。方小红进厅里,厅里尚无闲人,老先生正闭目养神,聚敛精气,作每日一次的早课。
方小红呆在旁边一声不吭,见"神算张"吐纳有声,面壁打坐,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刻仙翁,不禁暗暗称奇:许是神仙在世呢,身骨怎会如此刚健?
少时,"神算张"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童子立刻奉上一壶热茶,他嘴对壶口,如长鲸汲海,猛喝一气,然后发声道:
"来者何人?”
"奴姓方名小红。”
"神算张"身子微微一颤,张开双目把她打量一番,复又闭上眼。
"神算张"示意小童提笔,他问方小红生辰年月,房屋方位,将她的"四柱"排列出来,然后接过卦牌,捏捏算算,口中念念有词。
方小红大气不出,犹如因犯等着判官作判词,足足半个时辰,
见对方神色微妙,心中便发虚。
"神算张"终于开口,"你属木,卦象上造,命中主贵,否极泰来,造化神工。"
方小红心中一喜:对了。
"木命生在夏日,又属已火之年,这树本来很难活,但有及时雨滋润,死里求生,躲过大劫,便成大树,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备,财、言、卵、食,四字皆金,八字属正官正印,换成男儿,高官得做,骏马任骑。你是女子,女性属阴,阴犯太阳,荣华富贵仍有,只是命硬,阴阳相克,故命虽好,婚姻不如意。
方小红心捏到嗓子眼,紧张问:
"怎么个不如意法?”
"阴阳五行之学中,金与木克,月上的辛金'便是甲木'的夫星,你命中克金,便是克夫,但若对方强硬,便不会有灾,呈二女争夫'之势。”
"先生之意,有人同我争夫?”
"正是,小姐卦象为己已、辛未、甲子、甲子,甲子为女,双甲子便是二女,二女争夫,本是坏事,两强必须具一,但你的夫星近,可逢凶化吉,助你不受伤害,解法只有一个,与人做小。”
方小红脸色发白,争辩道:
倘若不肯做小呢?
"不单克夫,而且克己,荣华富贵终成梦,来世投生从头起。”
"有没有解法?”
"金克木,木克土,甲木有帮手,肯拿辛金当夫星,不与人争大小,成一家眷属,木嫁了金,食神生己,财生辛官,夫星显耀,大凶化大吉,全靠帮夫运。
方小红叹了口气,命中注定做妾,摆不脱的,她己拿定主意。
算毕,方小红送上卦金,"神算张"并不看,道声"惭愧",闭目不言。
这时有客人到,方小红赶快出门。
这天孙友来访,衣着光鲜,精神焕发,神情与往日有异。方母与他在厅堂寒喧几句,见女儿出来,借故离去。女儿和孙先生,终归应有结果,母女俩心照不宣,彼此默契。
"方姑娘,敝人特来向你辞别。”
孙大先生要离开上海?
"岂止离开,一年半载回不来了。
"为什么?"
方小红失色惊问。
"张桂清何大人奉旨调京,在军机处行走,嘱我到京活动。
天子脚下,谋个前程,所以此去京城,打算住上两年。
"你一走,我们怎么办?"
话刚出口,立刻觉得失言,别人忙自己的事,与你何碍?
顿时红成一块赤布,有如新嫁娘的红头帕。
"方姑娘,你们母子俩熬出头,我也替你们高兴,可以放心去了,若有难处,福振堂上海分号档手赵德贵,为人厚道老实,你可去找他,有我的交代,他会尽力而为。"
口气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意味。方小红直想哭出声,强忍住了。
这段时间,孙友来往多了,替方家操持,宛如当家男人一旦离去,好像抽去主心骨,方小红心里发痛。
女人要强,看似刚硬,实则刚中带柔,遇事一急,免不了露出本性,希望有男子撑持着,那刚硬只是给人看的罢了。
孙友见她无多话,索性再施压力,拱手道:
"方姑娘,幸得天香楼相识,命中有缘份,算是交个朋友吧。来日方长,言讫,举步欲去。
方小红像溺水之人,见救命的木块即将漂走,顾不得处子脸面,"哇"
地一声哭出声来,泣中带骂,骂中含怨:
"你走罢,顶好不要再进我家门,让我心里难受,天呐,我真命苦,怎么遇见个冤家!"
孙友心中大喜,却故做木讷:
这,这是为何?孙某有什么对不住小姐,请坦言告诉。”
"孙先生,"方老太太忍不住了,跨进门道,"
你真不愿讨我女儿做小?”
孙友连连摇头:"岂敢岂敢!当初赎她出来,我都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若有此心,反叫人笑我孙某不仁不义,欺负孤女寡母。”
"要是我自己愿意呢?
方小红一咬牙把话摊明。
"这,这,"孙友作为难状,"孙某家里有妻老小,方姑娘若肯下嫁作妾,孙某求之不得,只是委屈了你,我怎么忍心?”
"我自个儿情愿,别人管不着,"方小红狠劲道,"只是要做两头大,不去杭州。"
"两头大"乃江浙风俗,家有正妻,在外纳妾,为避免醋海兴波,家庭失和,妻、妾分居两处,丈夫对妾如同和妻子一样,俗称"两头大"。
孙友之意,正是如此。几个月来弹精竭虑,费尽心机,巧设妙计,只为套出方小红这句话。
"方姑娘情重如山,孙友感激不尽,愿奉侍岳母,安享天年。孙友深深向方老太太作揖,行女婿之礼。
方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女儿有靠,亦心满意足了。
于是京师之行自然搁浅,孙友同方小红谈论婚嫁之事。成婚礼节用明媒正娶,给足方小红面子;外面称为胡太太。婚后,方小红到福振堂上海分号掌管业务,做后台老板。
大功告成,如愿以偿。
洞房花烛之夜,孙友瞅着盖红头帕、坐在花雕床的方小红,喜滋滋想道:
上海方面的生意,总算托付得人,今后可高枕无忧矣!喜欢烧锅千年烟火传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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