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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烧锅千年烟火传 >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烟花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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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两人雇了一只快船,向上海疾驰。

    快船系英商怡和轮船公司的铁壳船,用煤炭作动力,黑烟喷发。轮机飞旋,劈波斩浪,如离弦之箭,飞驰在海浪间,激起阵阵波澜,如雪花绽开,飞珠溅玉,声势吓人。

    孙友对快船很感兴趣,向船员问长论短,陈有龄取笑他:

    "莫不想开家轮船公司,夺人家饭碗?"

    "若是有财力,我倒想试一试哩!"

    过去从杭州湾到上海码头,陆路须五天,海路也要三天,乘快船却只要一天便到。

    洋人从海上打进中国,攻陷广州、上海、天津诸地,强迫朝廷割让土地,五口通商,上海成为东南沿海最大商埠。几十年来,上海由小县城而变成大码头,港口船桅林立,洋船汽笛长鸣、横冲直闯。街头时常可见高鼻蓝眼的洋人夫妇勾肩搭背,招摇而过。马路两侧,许多外国洋行参差错杂,上面写着蚯蚓一般七弯八拐的洋文。外国人的马车不时驶过,车上洋妇人坦胸露乳,怪声招徕,毫不回避,果然一派异国风情。

    孙友和陈有龄乘一辆马车,前去福振堂在上海的分店下榻。分店在一家英国洋行的旁边,平房黑漆门面,而洋行高达四层,尖顶直插蓝天,气势恢宏,把福振堂分店挤在一侧,像个可怜兮兮的婢女。

    孙友皱皱眉头,觉得有些憋气,当初选址时,此地尚无楼房,福振堂门面还说得过去。没想到不过两年,街旁洋楼纷纷拔地而起,变化真是太大了。

    档手赵德贵见两人驾到,忙上前打千跪安:

    "小人给陈大人、孙先生请安!"

    赵德贵当年与孙友同在和信,和信倒闭后,孙友聘他做上海分店档手,负责照管店务。陈有龄也认识他,忙道:

    "都是熟识的朋友,不必客套。"

    稍稍安顿,陈有龄见天色尚早,提议去见张桂清。

    "一切由大哥作主,小弟奉陪罢了。"

    两人又乘马车,朝张宅去。

    江苏省布政使衙门,理应设在金陵,无奈朝廷已失去控制权,抚院藩司,一应衙门,都迁到上海暂住,名曰"保护通商口岸",实则靠洋兵保护,一旦有变,进退自如。

    不多时,马车停在张宅,因临时租借洋房,没有布政使府第气派,不中不西,颇为滑稽。

    门子通报进去,张桂清立刻传见。老友来访,他格外优待,到大门口迎接。

    陈有龄上前打千:

    "下官给恩公叩安。"

    "快请起,老朋友何须如此?有龄,几年不见,你发福了。"

    张桂清满脸堆笑,他对王有龄政声时有耳闻,知他跌入肥水

    窝里,不可小觑。

    "小的拜见张大人。"

    "这是……"张桂清一时不认识孙友。

    陈有龄附他耳边嘀咕,张桂清连声道:

    "你便是那位义重如山的孙先生?幸会,幸会,本使久闻大名,极其敬佩。"

    三人你推我让,来到厅堂,坐定品茗已毕,孙友必恭必敬上前呈递一个折子给张桂清:

    "敝号在上海有家分店,替大人开了一个户头,务请大人笑纳,常来眷顾。"

    "这是为何?"张桂清不解。

    陈有龄解释道:

    "我这位小弟脑子忒精,生意奇招迭出,他替大人开了户头,不怕大人日后不去钱庄关照。"

    张桂清略一扫视,见户头上已有两万银数,心领神会,赞叹

    道:

    "果然有情有义孙小哥,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都笑起来。

    陈有龄嘘寒问暖,询问张桂清生活。张桂清作愁苦状,叹道:

    "原以为外放出京,可放手干一番事业,不料洪杨乱起,江苏破碎若此,不要说吏治清明,恐怕连性命都难保。这不,内人前些日子住腻了上海,嚷着要回京城,只好由她去,省得我家不成家,官不像官,寄人篱下,成何体统?"

    闻言,孙友插话道:

    "今日两位故交相见,理当热闹一回,在下愚见,在长三堂子打茶围,小的请客。"

    长三堂乃风流文雅之士聚会寻欢的风月场所,有汉以来,在长三堂里请酒召妓、公私酬酢,乃是无上的礼遇。有财神相请,张桂清不多推辞。三人坐了官轿,迤逦而去,来到一处豪宅,见高门大户,楣额大书:江南第一楼。两侧高悬硕大红灯笼,照得门前通明。

    三人下了轿,张桂清见门柱有长联,上联为:雅集最宜卿,恰秀晕芳兰,文披绮杏。下联是:仙缘如属我,看珠成采蜡,琴操求风。

    他玩味再三,赞叹道:"果然香雅宜人,治游佳处。"

    这时,忽然门内响起犬吠,一个雪白狮子狗雪团儿似地滚出门外,绒毛卷曲,塌鼻大眼,冲着他们"汪汪"狂吠,模样憨态可掬,煞是可爱。

    接着,一位懦悍汉子伸出头来,只打量一眼来客,瞬间便明白来者非等闲之辈,三人虽然都穿便服,看不出官位品缺,但个个面皮白净、举止文雅,眉含威严之气。

    大汉是门房排客,专司把门,如同叭儿狗一样,能衣冠取人、相面论贵贱。当下,他疾步出门,抢前跪地打千道:

    "小的给各位老爷请安,大驾光临,万分荣幸,快请屋里坐。"

    一只扁毛绿鹦鹉在屋檐下铜鸟架上煽动翅膀,高叫:

    "献茶敬客,献茶敬客!贵人来到,贵人来到!"

    一名虔婆笑眯眯迎上来,脸上抹一层厚厚脂粉,眼角一眨,粉渣飘洒,俗不可耐,媚笑道:

    "众位客人,老身引你们去楼上小坐。"

    孙友掏出一两碎银,递给虔婆,权作"引路线"。他知道此类上等娼院,须"千金过七关",举手投足皆是钱。虔婆乐颠颠在前面引路,众人来到宽阔花园,见竹木扶疏,假山嶙峋,荷塘映月,清风徐徐,暗香游动,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夜空中丝竹之声袅袅飘来,夹杂着笙歌牙板、清越筝音,又有女子婉转歌喉、娇语声声,悦耳动听。众人循声望去,见曲径通幽处、回廊尽头,一幢高楼突兀而立,飞檐翼然,彩灯高悬,雕栏玉砌,十分气派,楼里人影绰绰、脂香阵阵,莺转燕啼,笑语欢声。

    张桂清感叹道:

    "东坡翁有词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眼前此景,可谓'琼楼玉宇仙娥舞,引得凡人向神仙',连京师也少有如此绝妙去处。"

    "何公,今夜何妨羽化成仙,会高唐神女。"

    "哈哈哈。"

    众人开怀大笑,惊动楼中许多粉头,闻讯出房,个个披红着翠、搔首弄姿,簇拥在楼栏杆处,凭栏带笑,秋波频递,媚眼飞动,挑逗客人。此乃第二关,叫做"卖客",客人须掏出银子分赏各位粉头,倘若银两少了,便被她们耻笑。孙友摸出一百两银票,嘱虔婆分赠姑娘们。姑娘们见客人出手阔绰大方,齐声喝彩,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他们上楼入坐。

    此楼名"天香楼",乃上海上上等的妓楼,汇集江南名妓粉头,尤其以苏常帮为多。原来汉代妓家,帮派繁杂,以姿色情趣而论,"苏州帮"为上等。苏州妓女,精通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皆会,语带吴侬软音,情意绵绵,最得客人欢心,传为花国魁首,才妓名媛,大都出自苏、扬,史称吴姬;其次为宁波帮,浙江水土养人,妓女多国色天香,名曰"楚女"。尚有广东帮,因气候炎热,妓女肤色粗黑,又大多未缠足,历来不登大雅之堂。天香楼历史悠久,江南名妓如陈圆圆、董小婉、柳如是、寇湄等,皆出此楼。故皇帝下江南时,屡次巡幸天香楼,御赐"江南第一楼",以嘉其美。

    三人上楼坐定,有小丫环悄然而来,端一碗香茶,向客人道声万福,放茶在案几上,却不离去。孙友分别在她们茶盘里放了三两银子,丫环们得了吉利钱,笑嘻嘻离去,叫做"擦坐"。

    众人定下神,打量楼内,见正壁上挂一块赤金边青地大匾,上题斗大两个王羲之楷体金字:香兰。下有一行蝇头尾款:天禧丁己张良。张良乃春秋时宰相,足见此楼年代久远。房中置一张紫檀雕璃拼装圆桌,当心一尊三尺来高的景泰蓝花瓶,插几尾孔雀雄翎羽。房内一角有一只案几,一方端砚盛着研磨的微墨香汁,旁有一轴宣纸,雪白如莹;铜洗镇纸、狼毫笔山,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透出儒雅之气,乃专为好辞弄诗的文人学士而设。

    沿红木墙壁四周,放一溜十余把楠木雕花交椅,铺着大红金线缎坐垫;几只梅花式样黑漆小茶几放着汝窑美人觚。此长身细腰,状似美女,因此得名。觚里插着梅枝云竹、时令花卉。屋里尚有一只仿古青铜香炉,做成国鼎式样,燃着龙涎香粉,充溢屋里。壁上有一座西洋自鸣钟,每到时辰,敲响音簧,便有几只彩雕小人现身舞蹈,皆是赤身裸体的西洋美女。

    陈有龄初次到天香楼,见布设典雅,绮丽奢华,堂皇而不流俗,高雅而不雍容,格调清丽,美仑美奂,名不虚传。他暗忖如此美室,不知美人安在?

    忽见内室门帘掀动,几位歌女鱼贯而出,在沿壁一角坐下。她们朱唇粉黛、浓妆艳抹,有琶,细拢微捻;有的横吹湘笛,呜呜有声;有的捧芦笙,鼓腮用气。

    顿时乐声袅袅,一首古曲《平沙落雁》,旋律轻柔,一唱三迭,极为动听。

    张桂清大受感染,手指在几上击节轻敲,微闭双目聆听,似醒非睡。

    陈有龄亦摇头晃脑,念念有声,跟着曲调哼着。唯有孙友听不出有何玄妙,觉得和钱庄里算盘珠子响声相比,少了许多刺激。不过他怕在两位官儿面前失面子,也耐着性子正襟危坐,做出凝神入定模样。

    一曲奏毕,当中一位曼妙女妓站起,向客人深深鞠躬。孙友会意,赶紧递过一张十两银子作"赶趁"钱。歌妓们刚要退下,张桂清发话道:

    "姑娘们,你们可会唱曲?"

    领头的歌妓福身道:

    "不知官人喜爱什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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