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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却又想起谢籍扯的那个灯谜——母子连心。
他并非对这个猜谜感兴趣,他的性子,原是顺其自然,猜了两次,谢籍那小子不置可否,便懒得再猜。并不是一定要猜出或者一定要知晓答案才会罢休那种人。
只是这谜面的母子连心四字,不知为何,总是忘不掉了。
此刻这饱含血脉温情的几个字,倒似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来回拉扯,带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
他一路走来,原是看过不少母子。翠翠王乜,王妃世子,夭夭娘亲,云绮听雨。
他们或困苦潦倒,或养尊处优,或诚惶诚恐,或高高在上,各自情况千差万别,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她们都深爱自己的孩子。
而自己的母亲,竟然能将尚在襁褓的自己狠心抛弃!母子连心,哈哈,去他娘的,对,就是去他娘的!
他也跟着老夫子读过几年书,也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呢?
望着窗外那轮渐渐圆满的月亮,心中却是波涛起伏。自从知道自己是爷爷捡来的孤儿,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的模样,但每一次都以愤怒和失望告终。他恨他们,恨他们的无情,恨他们的不负责任,恨他们将他遗弃在这个世上。
再后来,洪浩便会刻意拒绝去想他们,每当脑海里出现这种念头,便强行打断。其实这般做法,明眼人能一眼看出,无非还是意难平,无非还是放不下。
然而,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当四周的喧嚣都已沉寂,当所有的热闹都已成为过去,洪浩的内心却开始变得柔软。他开始好奇,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否有着温柔的眼神,是否有着慈爱的笑容,是否在某个夜晚,也会像他一样仰望着同一轮月亮,思念着远方的孩子。
他其实已经非常幸运,除了自立那几年,进入黄府,黄柳的母亲是吃斋念佛的烂好人,生活起居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养育之恩一如娘亲。
后来拜到大娘门下,大娘对他更是偏心偏到人神共愤,罄竹难书,说来原是比亲娘还亲娘。
这一切,洪浩知足,感恩。只是……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她们毕竟不是将洪浩带到这世间的那一个女人。少了血脉相连的那一点微妙。
他自然不知,在极遥远的某个大陆,有一美妇,此刻正与他望着同一轮即将圆满的圆月,默默流泪,喃喃自语。
“我那孩儿,若还活着,今日该是二十二生辰了。”
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洪浩想得憋闷,想着干脆出屋透透气,在屋顶看看月亮,更清晰无遮。
当下轻手轻脚开了房门,一跃上到房顶,却不料被眼前景象惊得一呆。
皎洁月光之下,洪浩看得清楚明白,那功成道长和风二娘所居房屋,被二十多个老道士密密实实围了一圈,或蹲或立,总是一耳贴墙,鸦雀无声。
用忍亦在其中,他最先发现洪浩,竖起一指贴嘴,给洪浩比了个“嘘”的手势。
洪浩想着自己花烛之夜,早上开门时见大娘和大牛黄柳那心怀鬼胎的笑容,此刻才终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看来听房之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理所当然,然无二致。
等到了天色微明,洪浩却在屋顶睡着了。
他不知道,谢籍那小子拿着那桂枝,晚上挑灯研究许久。却也没看出个端倪,趴着桌子便睡着了,连那规律震动都没把他弄醒。等天微微发亮,却猛地醒来,睡眼惺忪望一眼桂枝,竟然让他看出了一丝端倪。
立刻睡意全无,兴奋之余,出门便要着急告诉洪浩这重要发现。
到了小师叔房间门口,兴奋大叫:“小师叔,有发现……”却发现房门虚掩,推门进去,不见人影。
立刻退到小院中,大喊:“小师叔,你在那个房间?”
谢籍这一叫,瑶光和秋灵的房门立刻就开了,开门第一眼便是各自望向对方房门,看洪浩会不会从对方的房间里窜出来。
洪浩早被惊醒,在房顶探出脑袋,叫道:“你小子大清早鬼叫个甚?”
谢籍嘿嘿一笑,“小师叔,我有些发现,这桂……呃,小师叔你在房顶作甚?”
洪浩自然不会说他在想从未见过的娘亲,迟疑道:“我睡不着,在想你那个谜语。那什么‘母子连心?”
谢籍本没在意自己昨日随手撕扯的那个谜语,此刻听洪浩重新提起,立刻叫道:“对对,这便更说得通了。”
他这话,听得几人莫名其妙,瑶光轻敲一下谢籍脑壳,“什么说得通?说清楚些。”
谢籍掏出桂枝,向几人展示,“师父师叔,你们看着桂枝,有何变化?”
众人各自端详,洪浩和瑶光俱是一无所获,秋灵却道:“看着无异……但似乎没了前日我见时的新鲜。”
谢籍称赞:“秋灵师叔好眼光,确实如此。这便很能说明一些玄妙。”
洪浩赶紧道:“莫绕弯子,到底是何发现?我只知那老桂和月圆有关,今晚便是中秋月圆……只是不知它在何处。”
谢籍神秘一笑:“按我推断,此树就在你们遇见郭春海那村子附近。”
洪浩见谢籍说得笃定,心中一喜,他极相信这师侄的聪慧,绝不会空穴来风。但仍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谢籍叹道:“正是这母子连心。这一段桂枝,对于那万年老桂,便是一个子女一般。你们想想,为何枝丫断了二十多年,还能新鲜如初?必是那老桂心疼这段枝丫,时常为它……呃,怎么讲,姑且叫做输送精气吧。总之是保它多年不枯。”
几人听来,虽然有些玄之又玄,但颇有几分道理,不住点头。
秋灵疑道:“那为何现在又开始有枯萎迹象?”
洪浩也转过弯来,沉吟道:“这却易懂,春海大哥家,就在山脚,漫山遍野都是桂树……那老桂混在其中,只要靠近这截枝丫,一定距离之内,想必即可输送精气……它毕竟是有些神奇的成精老桂。”
“但此地已经远离山村,想是超出了它能输送精气的距离,这周围又无遮挡,空旷平整,它若来此,极为突兀显眼,故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籍连连点头,调侃道:“小师叔都会抢答了,实在可喜可贺。”
随即补充道:“如果结合小师叔之前掌握的信息,我断定,这老桂当是每月给这桂枝输送一次精气,便是每月的月圆之夜……小师叔去到春海村子的时间当真是巧之又巧,若再晚几日,恐怕便看不出端倪了。”
瑶光却不解,“这时间还有何门道?”
谢籍点头,“极有讲究,它每输送一次精气,可保这截桂枝一月新鲜,若是刚输送完精气,那这两日却看不出枯萎迹象,正因已是最后几日,精气有些难以维持,才看出了这蛛丝马迹。”
“所以说,小师叔的运气,向来是极好的。今日正是中秋佳节,根本无需什么显影符,只要把这截枝丫送回那小山村,今夜那老桂必会现身为它输送精气。”
洪浩听得频频点头,颇为激动,这一下,大师兄有救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待天黑。
天还未黑,几人便早早来到了桂山村。洪浩给春海带了些月团和米面,让这个守村人也有一点过节的气氛。
春海自然极是高兴,这几人,并未对他另眼相瞧,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
那谢籍得知郭春海姓名是秀才所取。冷哼一声:“狗屁秀才,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又是一个把圣贤书读到狗屁眼的呆子。”
洪浩趁着大家聊天,却出门去,把春海家位置仔细看了一遍。
果然,这一探查便发现,插桂枝的那个瓶子所在破桌紧靠的那面墙,便是屋后墙。隔着三丈左右便是桂树林,在往后便是山坡,这老桂要来此给桂枝输送精气,极其方便。
终于等到夜幕降临,桂山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远处的蛙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洪浩把那截桂枝,放在后墙和桂树林之间的空地,静静地守候在春海家的后屋,抑制心中激荡,期待着那神秘的老桂能够如约而至。
月亮已经高悬在天空的正中央,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了那截桂枝上,却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洪浩等的有些心焦,他开始怀疑之前的推断是否正确,难道老桂并不会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会在月圆之夜出现?
“你说,这老桂真的会来吗?”看着洪浩的模样,秋灵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谢籍突然苦着脸道:“小师叔,我们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显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洪浩心中一凉,急道:“为何?”
“小师叔你把桂枝放在外面空地,显然是更方便那老桂给它输送精气……可二十多年,这桂枝都是插在屋内花瓶中,这等变化,想来那老桂也察觉到了,必然警惕。”
洪浩听谢籍这话说的极有道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自然不会怪谢籍为何不早说,显然谢籍也是刚刚想通这道理。这便是洪浩一个好处,不会总把自己的错误想方设法推诿到别人身上。
但既然已经引起了老桂的警觉怀疑,此刻若是重新插回瓶中,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洪浩只觉自己和猪的的区别不在脑子,只在肚子。
眼看一轮圆月开始慢慢西斜,洪浩心中懊悔无以复加。
关键时刻,还得是谢籍。
谢籍迟疑道:“小师叔,现在还有一个法子,我不能打包票一定成功……但若是失败,以后再无机会,你要不要赌一次?”
洪浩此刻哪里还管那许多,忙道:“我赌运一向不错,说来听听。”
却不料洪浩听完谢籍所说,竟是犹豫不敢决断。
“眼下,只有赌老桂和这截桂枝的母子连心。小师叔你用洞天,掌握火候,小心炙烤这截桂枝。桂枝被炙烤会快速枯萎,老桂必然感知……只有赌它是否心疼爱护这截桂枝,明知是陷阱也要现身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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