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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戴纶巾,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正闭眼掐指念诀。忽地睁眼,一抹精光稍显即逝。
……
洪浩在府中呆得月余,把这黄府外院都已熟悉。他的性子,原不是孤傲乖张之辈,只是以前乡野的环境使然。这黄府人多事杂,凡事都需交流沟通,自然也就入乡随俗。他人虽小,遇事勤快肯干,又不爱计较,自然不招人讨厌。
黄府家主黄?,不过四十多岁。上溯三代均是人丁不旺,一脉单传。到他这里,为改善局面,除明媒正娶当朝礼部侍郎之女为妻,还纳三房小妾。这三房小妾均不以容貌才情为标准,专挑胸大臀肥好生养之女子……却总是辛苦播种颗粒无收。到眼下,仍只有正房夫人给他生的一女一子。女儿黄柳,已是桃李年华却依旧待字闺中。儿子黄笠,才刚六岁,虽是聪慧,却体弱多病,不像个长命百岁的主儿。
黄?为这个儿子,不知道请了多少太医、名医、游医,按方子抓的药统起来怕能装得满满一屋。黄笠喝的药比喝的水都多,但总是没一点好转。终日面如白纸,手足冰凉,这大热天气还要厚厚几层棉衣包裹。
黄?父亲、爷爷均是不到花甲之年便驾鹤西游,恐自己也难免重蹈覆辙。如今已快知命,焉能不急?
要是儿子真的早夭,后继无人,那诺大的家业付之东流或转手他人,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黄府人丁不旺,仆役却多,分工极细,洪浩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太多事情干。他想着自己和爷爷,在山里风吹日晒,辛苦采药每月也不过换得几百钱。而自己现在,吃的比家里好,穿的比家里好,都不用花钱。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例钱……难怪村里的人都想往都城讨生活哩。
这日,洪浩正在厨房帮孙大娘淘米闲聊。
“大娘,这大米真好吃,在我们朱砂镇,大米要十文钱一斤哩。”
“这里也是差不多价钱。你在家不吃大米饭?”
“吃不起哩,我和爷爷都是买黍米熬粥喝。”
“可怜的娃,一会你多吃点。那黍米,在我们这里都是酿酒用的,你喝过酒吗?”
“不曾喝过。”
“那最好别学,我家老头子最爱喝酒,每次喝了就撒酒疯……”孙大娘看四下无人,又说:“我听春兰丫头说,前几天看见咱们黄老爷喝完酒偷偷哭。”
“啊!老爷为何偷偷哭啊?”
“你不在内院行走,当然不知道。咱们小少爷,从小就全身发冷,手足冰凉,总是捂不热……听春兰说最近愈发严重了……老爷只有这个儿子,万一……所以偷偷哭也是人之常情啊。”
“嗯……”
洪浩和孙大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突然却窜进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家丁张三。
张三想是跑得急,此刻气喘吁吁道:“孙大娘,倒一碗菜油。”
孙大娘一瞪眼道:“你要油作甚?莫不是要做荒唐事?”
张三急道:“莫要诬我,是咱们老爷要我来取。”
孙大娘听得是老爷有用,这才给张三倒了一碗递过去。却也奇怪老爷要油干嘛。张三接过碗来又说:“你们也同去,老爷吩咐,府上所有人等都在二进院内集合,有事要办。”
洪浩、孙大娘听得此言便跟随张三身后,一起前往。却不知今日老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等到了一看,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已聚集,男男女女整齐排做几排。
原来今日一大早,门房老王头便遇到一个私塾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要求见老爷,说是有办法可以医治小少爷,再不医治,最多半月,小少爷便会命赴黄泉。老王头原本不信,这几年来府上骗吃骗喝的游医见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却不料来人附耳老王头,把他年轻时偷看隔壁李家小媳妇洗澡的事情一语道出,虽是陈年往事,老王头却从未对人提起,不得不信此人当是半仙。
于是通报了家主老爷,那黄?对黄笠的病,从来都是但凡有一丝一毫都要试过方肯罢休。自然见了来人,来人也不多言,只告诉他药到病除,今后不必饮酒痛哭。黄?惊得说不出话来,千服万服。
这中年先生要黄?把所有人集中起来,他言能救黄笠之人,就在府上,却不是他。
现在人已聚齐,那人接过油碗,放根灯芯在里面,也没见他拿出火石引火,那油灯忽的一下就已点亮。众人皆惊叹信服。
那人让黄笠站好,他自举着油灯围着黄笠转了三圈。然后说道:小少爷病根已被提出放在油灯中,诸位依次来吹灯,无须小心,只管大力。谁能吹灭他手中油灯,谁便是能救少爷之人,黄老爷必定重重有赏!
众人便排队依次上前,为了赏金那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说也奇怪,不管如何,那灯却是不灭。
轮到洪浩时,洪浩一吹,那油灯旋即灭了。
众人惊叹!
那黄老爷,黄夫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纵横。
那私塾先生模样中年人对洪浩说道:“小哥,我等功法救人,讲究一个缘分因果,切不可因为他是主你是仆,他富贵你贫寒,违背本心。否则功法不灵……我且问你愿意救否?”
洪浩点头道:“我自愿意。”他本性善良,对黄府的收留满怀感激。
那人又道:“实不相瞒,救他,你恐招大劫,你愿意否?”
洪浩点头道:“我自愿意”——没有一丝迟疑
那中年先生道:“好,既如此,却也简单,只需取你一滴血便足矣。”说罢掏出一个酒杯,里面已有满满一杯酒水。
府里丫鬟当下找来一根银针递给洪浩,洪浩也不迟疑,举针便刺自己中指,挤出一滴鲜血滴在杯里。
那道人把酒杯递到黄笠跟前,却回头对着黄?夫妇道:“这杯酒下肚,若那位小哥是真心相救,一个时辰便痊愈,若有一丝杂念,一个时辰便暴毙。两位想好,速速决定。”
此话一出,把个黄?夫妇吓得魂飞魄散,眼泪不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望向洪浩。
洪浩站出一步,对夫妇躬身作揖道:“老爷夫人在上,我确是真心相救小少爷,我来黄府不久,外院服役,只远远瞧见过老爷夫人,自是不熟。老爷夫人有疑虑本是人之常情。我本流浪孤儿,若不是冯管事相助,恐怕早饿死街头,单凭冯管事的恩情,我也愿意。”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毫无作伪。
夫妇二人稍觉心安,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黄笠自己抢过酒杯,一饮而尽。他虽孩童,却极聪慧,眼见这中年先生手段不凡,非之前那些江湖游医可比,自知机会难得,稍纵即逝,故极有决断。万一有个不测,却是自己所选,以免爹娘愧疚不得安生。
片刻之后,黄笠只觉得一点温暖,从肚皮向四周扩散开,不时便达四肢百骸,浑身温暖,一张惨白的脸也有了红润之色。随即大汗淋漓,直叫好热。他原本三伏天也得裹三五层棉衣,此刻身上好几层厚厚棉服,常人怕是早已中暑。黄笠一件一件撕扯脱掉,直道赤膊,方觉舒坦。
那黄?夫妇和府中上下之人,见此情景,俱是惊奇不已,却都知应是好兆头。毕竟黄笠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出汗之举。
夫妇二人再无怀疑,喜极而泣,噗通一声对着中年先生跪下,如小鸡啄米,磕头不止。
那人却一指洪浩道:“非我救你孩儿。若无此子一滴指血和赤子之心,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可奈何。我不过顺水推舟,顺势随缘。”
那夫妇二人听得此话,也顾不得体面,当着黄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便给洪浩磕头称谢。把个洪浩吓得手忙脚乱,连连扶起。
那中年先生仰头大笑,连叫三个:“善、善、善!”
随即一团仙雾弥漫,当即消失不见。众人皆信遇到真仙,哗啦啦悉数跪倒磕头如捣蒜。
那黄笠走到洪浩跟前,说:“小哥哥,多谢你救我,我以后定当报答。”
洪浩摆手道:“举手之劳,当不得,当不得。”
此刻黄?按住心头欢喜,恢复一家之主常态,对众人说道:“今日大喜,全府上下,不分男女老幼,按人头每人赏银五十,传我话,明日起,门前沿街摆一百桌流水席,摆三天,无论何人只管来吃。”
众人大喜,又是一阵磕头谢恩,逐渐散去,各就各位。
随即黄?叫来黄总管,细问了洪浩进府详情。听罢道:“说来冯管事也是大功,你且记住,待他回来赏银二千,年俸加两倍。”——那冯管事此刻正在江上颠簸,忽地觉得左眼皮一阵狂跳,却不知泼天富贵倾盆而下。他一点恻隐善心,换得如此福报,可见为人还是当心怀善念。
黄?又对洪浩道:“洪……洪小哥,从今日起,你是我黄府第一贵客,不可再做那些杂役之事。你只管好吃好喝,我自叫人伺候。等到你该成家年纪,我给你说媒娶亲,买屋置地,总保得你一世无忧。以报答你对小儿再造恩情之万一。”
洪浩红脸道:“多谢老爷,真的不过小事一桩,我如今在府上,吃得饱穿得暖,很是知足,其他不必计较。”
此刻夫人却道:“老爷,那神仙说一切都是缘法,既然洪小哥能救我们孩儿,那说明小哥和我家孩儿缘分匪浅,不如让洪小哥陪在小儿身边,做个异性兄弟。吃穿住行终归一样,不分高低。可好?”
黄?如醍醐灌顶,喜道:“如此甚好!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洪浩本想再做推辞,眼见那夫妇情真意切,甚是着急,于心不忍,便应允下来道:“也好,小少爷大病初愈,我在身边时刻照应,老爷夫人只管放心。”
那黄总管是见惯了场面的,知道此刻起洪浩已经从杂役小厮变为座上之宾。立刻带领一帮下人风风火火,抹尘拖地、搬箱倒柜、量体裁衣,不到一个时辰便在黄笠房间隔壁规整出一上好房间,一应俱全,拎包入住。
洪浩本无家当,那几样物件一直都是随身携带,连个包也不用拎,当真是方便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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