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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大洞山得名的大洞,这洞据说过去是座神庙。如今里边空荡荡的,只是石壁布满蜂窝似的小洞。大喊一声,声音悠悠荡荡的直向无边的山腹飘去。
梦佳萍只在这里略一呆,对儿子说,你在这里再玩一会,我一个人想再登几步。
儿子自己和众多游客绕着大洞,颇有兴趣的转了几圈。这洞和拍《智取威虎山》京剧片,取景的宜兴善卷洞差别不大。也是洞顶数丈,洞的容积可以盛下百人。可观的是那些蜂窝似的小洞,如果有人探险,很可能价值无限。
玩了一阵,不见母亲回来,儿子有些心慌,赶忙出洞寻找。仰头看去,剔陡的山涧沟竟然有白云缠绕,母亲正在数十丈远,在一座巍峨的山崖下仰首眺望。神情极为投入,哪怕是别人抢了她的手包,也不会有反应。
好不容易待到母亲一步步,从山涧沟走下来。儿子吓了一跳。母亲双眼红肿,连胸脯前都湿透了。
梦佳萍大脑一片空白,当时思绪意识好像飞到天外。这陡峻的悬崖耸立着,仿佛在无声地叙述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沉思着什么。
儿子问:妈妈你在仰头看什么。
母亲意兴阑珊:我在找那棵山茶树。
儿子举起特地带来的望远镜:妈妈,是那棵树吗?
母亲耷拉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永远不会再有那棵山茶树了。
母亲好像老了许多……
梦佳萍没有在彭州再待。
她急惊风的命令司机连夜回深圳,一路上话都不想说,好像她的生命突然黯淡下来。
梦佳萍在华援朝的荒坟前,在悬崖前仰望山崖半腰难以企及的山茶树时,伤悲中产生了顿悟:人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人从出生就是哭着,在痛苦和纠结中落地。究其终生无不是在纠结痛苦中前行,直到离开尘世。
过了一阵子,华援朝的妻子收到了一笔三百万元的电汇。
电汇注明给华援朝买座好的公墓,剩余的钱留给孩子读书用。
没几天,梦佳萍收到了一封信,信里除了感激,还有一段是:援朝留下的日记里,有一首诗,上边还有泪痕。日期是八零年的六月八日,我问他几次,他都缄默不语。
你们的事,他没有瞒过我。只是写这首诗的时候,他极为伤心。我知道他这辈子最伤心的事,就是愧对你。我想,他一定是写给你的。援朝的诗附上,也算是让你知道他的心思,了结你们今生的情结:
自从得知你的消息
我心便被虫噬
人已走的太远
又被拉到你的手里
太阳变长了
月亮变短了
我,不知如何去死
如能那样解脱
也和凤凰涅盘相似
很对不起
永远的对不起……
八零年的六月八日,是华援朝离开多年后第一次回厂。临分别时,他恋恋不舍的用脸颊,摩挲儿子的脸,梦佳萍诘问他:当年…?恪?阏馊撕盟祷安凰慊奥稹??愕蹦晁狄?缮讲杷透?遥?趺匆恢泵欢蚁帧?
华援朝没忘,梦佳萍能忘掉吗?源泉区大洞山的山茶树呦……
看完秋晓薇发来的东西,柯清苑发来一个表情包:一个人正在捂脸流泪,长长的泪水遮掩了下巴。
接着QQ界面弹出,你们哪来的那麽多悲剧故事?当时正当年的你们,为什么不能活出自我?
秋晓薇回敲:我们那代人,受到当时意识形态的拘束。都是想着别人,然后才是自己,在时代的潮流里,身不由己的飘荡。宁愿自己把苦吃尽,也不愿让别人苦一分,总是站在他人的角度处理事。在这样的心态下,好心做错事,误会丛生,再有人趁机作祟,悲剧难以避免。
我再传给你个故事吧,故事里的主人翁辛悠宜也是你父亲柯晓宇,当年的好友。辛悠宜这人很有才气,而文字是个大美女。我不止一次听柯晓宇,称羡俩人是生死情侣。
没有多长时间,QQ界面弹出第四篇《文竹》的故事标题。
故事是以李白传世的两首词之一开篇: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这是李白写的菩萨蛮词,传说中中国最早的词。词写的是深秋暮色之景,但却渗透着词人浓浓的思乡之情。
辛悠宜现在的心情,一点不比一千多年前的诗人好。坐落在市区西部大煤矿东北角,矿属洗煤厂的工厂园区,树木稀少,别的鸟儿不多,铺天盖地的麻雀不少,现在正是嘁嘁喳喳的麻雀归家的时候。
辛悠宜抚摸了下贴肉存在的玉蝉,一件祖传的和田羊脂玉挂件。这还是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收拾处理陈旧物品时得到的。
古人以为蝉是靠餐风饮露为生的,把蝉视为高洁的象征。并咏之颂之,或借此来寄托理想抱负,或以之暗喻自己坎坷不幸的身世。在古人的眼中,蝉是一种神圣的灵物,有着很高的地位,代表着纯洁、清高、通灵。
这次临出家门时心血来潮,他找条尼龙绳拴缚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大有:“西陆蝉声重,南冠客思深。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的想法。
能洞见一般人洞见不到,能决断一般人不能决断的。就能避开灾祸,获取超量的利益,建立功业,成就名声。在其他事情上,辛悠宜可以说是洞见力超群。可惜,决断力差,往往功败垂成。对于玉蝉,辛悠宜既无洞见力,也无决策力,结果可以想见。
远处的暮烟由淡到浓,渐渐遮蔽西山的落日,路上行进着匆匆的人群。他们或骑自行车,或者是徒步前行,没有一个从从容容。天晚了,鸡知上圈,鸟知归,人更是急忙奔回自己的家。工作忙碌了一天,晚上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辛悠宜趴在三楼的走廊栏杆上,看着步履匆匆的归家人群,聒噪着的归飞鸟儿。夕阳的余辉里,像极了流着涎水的孩子,看着别的孩子嘴里含着糖块,分出吸啦吸啦的享受甜蜜的声音。
这是座洗煤厂特有的办公楼,一共三层,廊檐式结构
,东面是一间间办公室,西边便是可以远眺的楼廊栏杆。
楼的一层是生产科室,二楼被大小干部占据。三楼本来是化验室和职工阅览室,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闲置房间。厂里扩建工程开工后,应施工单位请求,便把三楼中间靠近楼梯北边两间,拨给施工单位使用。
楼梯居于楼的中间,是上下楼的必经之地。
施工单位的工人,住在原先存放设备的大库房里。楼上的两间,一间作为办公室,一间便作为了卧室。无论怎么说,辛悠宜大小也算是个干部,这里的生活条件,比住库房优越。
工地从事管理的人很少,辛悠宜来了以后,常住的也不过两人。其他的人员,不管风刀雨剑,每天下班便鸟儿一样飞去。
是的,鸟知归宿人知归家,劳累了一天,家便成为小憩的港湾。
常住的人里,便有辛悠宜,他的家太远。在隔着市区的东北端,相距有一百多里。没有电话,交通不便,每两个礼拜,他回家一次。长期生活在基地,生活环境相对安逸。乍在孤独凄清的工地,班后的时间多的像多日没有洗理的乱发,满是灰尘,形似乱麻。明明满头皮的不舒服,也没心情和办法梳理。
过去形容施工人,有两句浪漫的诗:我们的前边,是荒芜的土地;我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欢声笑语。
真实的施工人,一点都不浪漫,没有谁愿去尝试住在荒郊野外的工地。现在,经常有人豪迈的自诩:世界上无人能比,我们是基建狂魔!
现实是,施工人的子弟,很少再从事这个职业。号称建筑铁军的南通施工企业,已经后继乏人。富起来的他们,子女很少栖身工地。
这是一九八七年,辛悠宜已经有十六年工龄。从七一年底,做钳工学徒开始,工资从每月十五元,已经涨到现在的七十二元。他的工作环境很不错,生活条件比较安逸。现在成了谪仙子,每晚面对孤灯,实在难以控制晦暗的情绪。
也是他的牌闭,争上游老是摸到花子3。工作后各种表现都不错,还有不错的文学修养、文字功底,是单位重点培养的对象。
在他进入机关后的第二年,改革开放急需年轻有知识的干部。辛悠宜被送去脱产学习六年,一口气从初中读完大学,才回单位报到。
那时候的大学生奇缺,本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谁知,八七年清明时节发生了特殊事件。辛悠宜当时在世界第一广场,耳闻目睹了经过。当时只以为那些聚集的人,属于少不更事,不知稼穑,实为受到蛊惑、蒙蔽。旁观看二行哈哈笑的他,没有料到连累到自己。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往往出于意外。
辛悠宜去单位报到,可以说是踌躇满志。当初考进大学,他就豪迈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在脱产学习期间,辛悠宜一直很自负,大有: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势。
在组织科报到后,时任单位的党委书记,很客气的把他喊到办公室:上级有文件,今年所有毕业的大中专生,一律到工地锻炼学习。
到一线工地,辛悠宜没有意见,甚至有些新鲜感。他一直在基地工作,没在一线工地干过,这次也是人生应该有的体验。辛悠宜踌躇满志的想:只是遗憾!没有分配到机电专业。这是他干过七八年的工作,有不错的机电技术知识。也没分他到大学学习的专业,那是煤矿管理,而是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建筑工地。
几天新鲜劲过去,辛悠宜心里满满的愁绪:我本来就是工人出身,怎么和那些学屋子出来的娃娃一样待遇?
而且让他难耐的,每天汗水铁锈尘土泥,不知何时是头。把他扔在这个偏远的工地,就淡出了领导的记忆。四处都是陌生的眼睛,没有关怀和一句鼓励。老领导好像忘记了自己,如一颗沙砾随意丢弃,让他在草根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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