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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赫被冻得直哆嗦的同时,也感觉到鼻子一直在往外冒火。他就这么一个人焦躁地躲着脚,等待着返回宿舍拿硬盘和衣物的艾达否。
半个小时后,门终于被推开了。他惊喜地转头,却发现来者不是艾达否,而是王戊。
“卢赫?大半夜的还在这儿做什么呢?”王戊没有走进门,只是探进来了个头,吃惊地问。
卢赫也有些惊讶,一改瑟缩的姿态,挺起胸问:“王老师这么晚怎么也没下班?”
“哎呀,别提了。我教学生做实验,那帮小姑娘笨手笨脚的,一晚上都没学会。”王戊皱着眉说,话里满是无奈和不满,神情和语气却饱含着沾沾自喜。
“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呢。”卢赫装作不经意地走到摆着散乱螺丝头的置物架前,试图用身子遮挡住锌指平台的屏幕,“我趁晚上人少,约了台仪器。已经用完了,马上也就回去了。”
王戊把脖子往前探了探,注视着卢赫身后的那一角莹莹蓝光,意味深长地说:“锌指平台这种东西,还需要等人少的时候用吗?这破烂仪器平日里一个月都不会有人用一次。”
“是,是我多虑了。今天晚上还真没人跟我抢。行了,我准备收拾收回去了,您也早点回家休息啊,王老师。”卢赫讪笑着说完,掏出手机想要给艾达否发信息让他别回来了。
王戊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继续问道:“卢赫,你不会是,又在养乌龟了吧?”
卢赫怔了一下,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答道:“王老师真是多虑了呢,您是了解我的,我既不养乌龟,也不养黑胶虫。我没那个能耐。”
正说着,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喂,让一让,借过一下。”
只见艾达否一把把屏蔽门推到大开,然后从王戊身后冒了出来,径直走到卢赫身边,好似王戊不存在一样。
王戊见状,悻悻地走了。
艾达否从口袋里掏出硬盘,插在仪器上,重启进了dos界面。
卢赫在他身后观望着,好奇地问:“老艾,我看你好像不太待见王戊啊。”
艾达否一边敲打出一行行命令,一边语气不屑地回答道:“那种人有什么好待见的,学术妲己而已。”
卢赫吃到了惊天大瓜,连忙追问:“此话怎讲啊?他一个男的,怎么就妲己了。莫非,他是同志?”
“你个死变态,想哪儿去了?”艾达否嫌弃地转头看了一眼卢赫,然后继续着手里的活儿,“他是学院里出了名的交际花,每天孜孜不倦地给同组的女博士和刚升上去的女讲师献殷勤,只为蹭论文作者。”
“哎你别说,有人还真就吃他这一套,让他顺利蹭到了一个顶刊共一和几个二作,顺利留了校。这人学术水平不咋地,人品也不咋地,脑子还缺根弦。据说他毕业前夕,大年夜地跑到王峰家里去送礼,把人家烦得要死。”
“虽然王峰也不怎么待见他,但架不住人家和学院女领导关系好啊,最终还是被留下来了。我可跟你说,趁早躲着他点,就这种能人,分分钟把你枯燥的科研路给变成甄?执?!
艾达否说完,把硬盘一拔,往兜里一揣,拍了拍手,“走吧,回宫去吧!”
“就,就这?就完事儿了?”卢赫被不可思议到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快说说这仪器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艾达否一个手刀削过了卢赫头顶的呆毛,“异想天开什么呢?我只是克隆了一个镜像系统,这大几百万的东西,可不能在上面胡来。快扶本王回宫。”
“喳。”
回宫后,艾达否坐到自己王位上,翘着右手小拇指,捏着硬盘的USB口,插入到他的主机上,把镜像系统导入虚拟机,然后畅游在其中。
503寝室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艾达否推醒了一旁抱着椅子睡得正香的卢赫。
“小赫子,快醒醒,朕要施展绝技了。”艾达否指着屏幕上一个屎黄色的文件夹,“看看,这个Immortal,就是核心程序的主文件夹。不得不说,上个世纪的码农还都挺中二的,这单词是什么意思?永垂不朽?”
卢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词是永存和不死的意思吧,寓意很好啊。”
艾达否撇撇嘴,打开一个叫ExeinfoPE的软件,把文件夹里一个名为的文件拖了进去,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进度条飞快地走着,不一会儿,软件下半部显示出了两条信息:
Microsoft
Visual
C++
V2.0
100x
(x86)
脱壳成功
“完美!”艾达否激动到拍桌,“古董软件就是如此简单。也许他们的加壳手段在当时看来很复杂,但在20年后的今天,脱壳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什么是加壳脱壳啊?”卢赫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加壳就是为了防止软件被破译,在指令的头部写入一层额外的指令,把程序入口点和动态链接库的地址表隐匿起来。”艾达否说完又思索片刻,“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你不想被别人看光光,所以要穿衣服,这叫加壳。现在我非要看光你,就强行把你衣服给扒了,这叫脱壳。”
“变态。”卢赫捂住自己的领口,“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啊,那就是我的拿手绝技了,对这些可执行文件和动态链接库进行逆向分析,尽可能全地反推出程序源码。”艾达否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脯,“这破软件是C屁屁写的,我拿手,放心好了!”
于是之后的一周里,503寝室的就寝率急剧地从0%提升到了77%,虽然天花板上的那盏老旧的吊灯,每日都不堪重负地彻夜长明。
那个和艾达否同名的软件,一如既往地给力,仅用静态分析,便还原出了80%以上的高级语言。艾达否孜孜不倦地啃食它们,可吃完了以后,却发现自己吃了个寂寞。
因为那些能够被解析的部分,全部都在调用系统接口,从对象属性、函数名和执行逻辑来看,它们的功能仅仅在于读取交互数据,以及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长串字符通过自定义的接口,传递给另外一个明显是用来自动化操纵硬件的软件。
这就像好不容易把别人衣服给扒下来了,却发现人家还额外穿了一套内衣,一个点都没露。想要一饱眼福,就要再去做动态分析和黑盒分析。
动态分析就是给程序打断点或者干脆直接单步执行,观察寄存器、内存数据和堆栈的变化,猜测程序做了什么;黑盒分析就是给程序输入大量的测试样例,通过观察输入和输入数据的关系,猜测程序到底做了什么。
这两种分析方式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于是在未来的半个月里,每当艾达否静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边挠头一边扣脚时,卢赫都会为他递上一杯热腾腾地黑芝麻糊。因为他本就不浓密的头发,愈加稀疏了。
在喝下37杯黑芝麻糊之后,艾达否终于崩溃了。他叫来卢赫,郑重地说:
“现在我宣布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个锌指平台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它的原理就是你随机给它输入一串碱基序列,然后它再随机地给你输出一串。就这样,他们花了大几百万买了一台彩票机,就电视上那种,一个鼓风机往透明塑料转盘里吹,随机吹出一个又一个的球。”
“现在我给你演示一下。”艾达否说着,在地址0C处打下一个断点,把内存数据修改为AGGCCGTTC的二进制形式,然后运行到下一个断点,有一串长达900的数字被存入内存。
“看,就是这样。它只是给你摇了一串彩票。”艾达否摊手,“老弟,对不住,是我说大话了。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我通过各种手段分析了,这输入和输出真没什么关系!南州湾大学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冤大头,圣加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大骗子,没有之一!”
“介斗似嘛玩儿意儿斗!”艾达否的心灵似乎受到了创伤,喋喋不休道:“里德那个老梆子,用一个虚拟彩票机,骗了全世界二十多年!”
艾达否说完后,仰面干掉了杯底的芝麻糊,一把把杯子砸在桌上,然后与卢赫一起呆滞着。
正当两人沉默时,他们身后幽幽地传来了一句话。
“这不是Fortran吗?”
两人同时回头:“易大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死个人了!”
“佛抻是什么?”艾达否连忙追问。
易天霖没有理会二人,而是盯着屏幕继续说道:“佛抻是一个比C还早诞生二十多年的高级语言,经常用于科学计算,我们专业常用。它和C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数组的排列方式一个是先行后列,一个是先列后行。”
“你看。”易天霖指着内存区说,“你输入的那个数组,在内存里明显就是先列后行排列的,所以这程序肯定是用佛抻写的。”
卢赫和艾达否恍然大悟,一同转身扑向易天霖,易天霖逃也似地跑掉了。
艾达否欣喜若狂,从桌下掏出一个笔记本,提在手里颠颠地跑出了门,只留卢赫一人独守空房。
独处的时间里,卢赫陷入了精神内耗。因为他的偶像,看起来好像快要塌房了。也不对,主观来说,他的偶像早已塌房。
罗伯特·里德,这位开启了基因编辑传奇的风云人物,曾让世人误以为,人类即将摆脱自然的限制,走向无限可能。他曾带着一身丰功伟业断然离世,只留下了一个彩票机。
卢赫已不对软件破译抱有任何希望,因为无论那段用最古老编程语言书写的程序是什么,它始终都是一个彩票机。因为艾达否已多次尝试,就算多次给它输入统一串字符,它每次的输出都是大不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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