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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嵩公的主动请罪,乃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也是赵俊臣与“周党”的默契之一。
赵俊臣会全面整治兴州官绅,但并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还是要稍稍留下一点余地。
倒不是赵俊臣担心自己做事太绝之后会引起天下缙绅的敌视——经过一系列的布局与铺垫之后,赵俊臣现在已经大致解决了这项顾虑。
而是因为,在明朝这个时代、尤其是未来一年的兴州境内,还离不开这些缙绅。
无论是维稳局势、还是协助兴州百姓顺利渡过未来一年的粮荒困境,皆是需要这些缙绅们出力。
所以只要兴州缙绅们表现得识趣一些,赵俊臣也可以网开一面,而不是把他们一扫而空。
当然,赵俊臣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
虽然早就料到了宋嵩公的主动请罪,但赵俊臣表面上依然是满脸惊讶,问道:“宋家主何出此言?你有何罪?难道你也参与了李家的谋逆之事?”
宋嵩公不由是身体一颤,连忙摇头否认道:“像是李家那群逆民贼子,小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一向是形同陌路、话不投机,从来都没有与他们深交过,还屡次告戒宋家子弟一定要远离他们,怎么可能参与李家的谋逆之事……赵阁臣,这种事情您可千万不要开玩笑!小民受不起这样的玩笑!”
“哦?那你又为何要请罪?”
再次询问之际,赵俊臣看似不经意间转头看了牛辅德一眼。
牛辅德当即是对赵俊臣轻轻点头,然后就悄然离开了兴州府衙。
与此同时,宋嵩公则是满面悔恨,自责道:“小民向您请罪的原因是……小民不应该贪心厚颜,一边向百姓们售卖粮食、一边在您这里赚取补贴差价!小民既然是开设粮行,向百姓们售卖米粮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每石米价一两二钱银子,就已经有赚头了!又岂有再从您这里差价补贴的道理?更还是三两八钱之多?”
说到这里,宋嵩公自抽耳光、啪啪作响,又说道:“只怪小民鬼迷心窍、一时湖涂,竟然做了这种不仁不义的蠢事!但小民如今已是幡然醒悟、不敢再犯!所以,小民想把自己从赵阁臣这里所赚取的那些金子,尽数归还于赵阁臣,小民不敢再昧着良心赚您的金子了,还望阁臣您一定要宽宏大量的收下!”
说完,宋嵩公已是俯首不语,似乎是赵俊臣不答应收回黄金,他就绝对不会起身。
听到宋嵩公的这一番话,其余缙绅们愣了片刻之后,也皆是迅速反应了过来。
对啊,赵俊臣之所以是对兴州缙绅赶尽杀绝,原因之一就是兴州缙绅们以五两银子的天价贩卖粮食、赚了赵俊臣的便宜。
但赵俊臣的便宜也是兴州缙绅能赚的?
自然是要如数归还,尽量平息赵俊臣的愤怒!
更何况,只要把所有黄金皆是归还于赵俊臣,缙绅们的账房先生们就没理由留在兴州府衙过夜了,赵俊臣也就无法利用这些账房先生追查缙绅们的各项罪行!
黄金固然诱人,但目前局势之下,眼看着赵俊臣说不定就要把兴州缙绅皆是赶尽杀绝,自然还是保命更为重要。
想到这里,兴州缙绅们纷纷是效彷宋嵩公,皆是扑到赵俊臣的面前叩首乞求!
“赵阁臣明鉴!小民当初是让猪油蒙了心,也是被那些金子迷了眼!如今已是悔不当初!还望赵阁臣一定要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就把所有金子皆是收回去吧!”
“对啊,还望赵阁臣您一定要宽恕我等的贪鄙之心,我们愿意把所有不义之财皆是拱手奉还!”
“赵阁臣您为了兴州百姓而康慨解囊,但我等兴州缙绅当时却一味只想着赚钱占便宜!悔恨难当啊!无地自容啊!”
听到兴州缙绅们纷纷恳求自己收回所有黄金,赵俊臣却是义正言辞,摇头拒绝道:“本阁说过要给你们补贴差价,又岂能事后食言?若是做了这种事情,今后还有人敢与本阁做交易吗?那批黄金固然贵重,但又岂能贵重过本阁的信誉?更何况,白底黑字的合同已经签了,又岂有反悔的道理!?”
见赵俊臣不愿意收回他们手中的黄金,兴州缙绅们一个个皆是愈发惶恐,就好似自己手里的黄金就是毒虫勐兽一般,于是就再次的纷纷叩首乞求。
“赵阁臣您若是不愿意收回黄金,小民就跪死于此!”
“赵阁臣,您就算是收回了黄金,也绝不是言而无信,而是为小民等人遮羞蔽丑啊!还望赵阁臣一定要康慨相助!”
“请您收回黄金乃是我等兴州缙绅的集体之意,也是我等兴州缙绅的主动相求,今后若是有人敢说赵阁臣您食言反悔,小民等人就与他们拼命!”
更有甚者,还有两位缙绅当场就从怀中掏出了他们与赵俊臣所签订的合同,然后就直接囫囵吞进了腹中,然后就大声道:“没有合同!小民从来都就没见过合同!”
看着缙绅们的百般丑态,赵俊臣只觉得无比滑稽。
但还不等赵俊臣继续戏弄他们,一直沉默不语的蓟镇总兵张肃突然出声道:“赵阁臣,你就收下自己的黄金吧,若是让缙绅们今天晚上被噩梦吓死几个,只怕也会有些麻烦。”
随后,李和也点头附和道:“赵阁臣,你收下自己的黄金,对于兴州缙绅们而言乃是仗义相助!若是不收,反而会让缙绅们担负骂名,既然缙绅们皆是大彻大悟、苦苦相求,你就勉为其难的帮一帮他们吧。”
兴州缙绅、尤其是兴州北部的刘家,与蓟镇之间关系极为紧密,而“周党”则是官绅集团的利益代表,所以他们皆是不愿意看到赵俊臣就这样逼死所有的兴州缙绅。
在李和与张肃看来,赵俊臣把李家、李家九族、还有兴州东部的全体缙绅一扫而空,就已经足够杀鸡儆猴了,也理应是该见好就收了。
考虑到李和与张肃二人出于各自理由,这几天以来皆是或明或暗的帮助过自己,让自己得以实现了全盘计划,赵俊臣这个时候也不愿意驳了他们的面子。
于是,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终于是不情不愿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本阁就勉为其难的收回这些黄金吧!但本阁不能再对百姓们言而无信了,所以百姓们接下来使用购粮凭证向你们买粮之际,你们依然要以一两二钱的价格出售米粮才行!与此同时,兴州粮价也必须要立刻恢复正常!”
闻言之后,在场的众位缙绅纷纷是大声欢呼,连连向赵俊臣致谢,也急忙答应了赵俊臣的条件。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却又搬出缙绅们此前拒绝降低粮价的借口,反问道:“但这样一来,待兴州城内的存粮迅速耗尽之后,又该怎么办?兴州的粮荒困境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各位若是没有更多财力向附近州府购粮,岂不是兴州境内所有人都要饿死吗?”
“没有这回事!其实小民在涉水县城内还囤着一万石粮食,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小民乃是兴州缙绅,自该是以赵阁臣为榜样,主动做出表率,即便是亏本也要为百姓们提供平价米粮!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位百姓买不到粮食!”
“赵阁臣明鉴,小民家资还算丰厚,也与周围州府的几家粮行关系密切,完全可以寻到办法解决兴州境内的粮荒困境。”
听到赵俊臣的质疑,兴州缙绅们纷纷是出言担保,一个个皆是大义凌然。
接下来,兴州缙绅们担心赵俊臣突然反悔,就迫不及待的纷纷奔回各自位置,亲自捧着他们不久前才赚到手里的黄金,迅速把所有黄金皆是还了回去。
在缙绅们争相归还黄金之际,赵俊臣的另一位幕僚李传文则是现身登场,站在一旁核对记账。
然而,当缙绅们还以为这件事情终于是告一段落之际,就见李传文面色严肃的匆匆进入府衙大堂,向赵俊臣沉声禀报道:“赵阁臣,数字不对!”
“什么数字不对?”
赵俊臣似乎是没想到又有意外发生,微微一愣后问道。
李传文转头扫视了众位缙绅一眼之后,缓缓道:“黄金的数目不对!咱们总计拿出了一万四千斤黄金,也就是二十二万四千两,但经过这一天时间的支出与回收之后,却只剩下了一万三千斤黄金,也就是二十万八千两!有整整一千斤黄金不翼而飞了!高达一万六千两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赵俊臣又是一愣,道:“怎么可能少了这般多黄金?是不是你算错了?再去仔细核算一下!”
然而,不等李传文转身再去核算,刘家河就已是大声阻止道:“赵阁臣,不必核算了!小民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把一部分黄金提前送回了家中,忘了归还于您!想必其他缙绅们也是类似情况……还请您宽限一天时间,小民一定为您补齐那笔金子!”
“对!对!我也把一部分黄金提前送回了家中,忘记了归还于阁臣,但您不必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力为您补齐!”
“正是如此!李先生不可能算错,是我们记错了!但我等一定会想办法补上!”
表态之际,缙绅们一个个皆是信誓旦旦、毫无迟疑,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则是在不断的滴血抽痛。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毫无疑问是已经把所有黄金尽数归还于赵俊臣了。
赵俊臣今天绝对只拿出了一万三千斤黄金,说什么原本有一万四千斤黄金,现在只剩下了一万三千斤,还有一千斤黄金不翼而飞了,绝对是在睁眼说瞎话,实际上就是想从他们手里讹诈一笔“利息”罢了。
但他们知道真相又能如何?现在只要能让赵俊臣这位瘟神息怒,所有缙绅就必须想办法凑出一千斤黄金“补交”于赵俊臣,权当是破财免灾了。
一千斤黄金,就是一万六千两黄金,也就是可以兑换十六万两白银……
如果只是十六万两白银的话,对于兴州缙绅们而言还不算是特别多,大家分摊一下至少不会伤筋动骨。
但实际上,一千斤黄金与十六万两白银完全是两回事。
白银很常见,但黄金则是稀缺之物,缙绅们的家族经过世代积累之后,皆是囤储了不少白银,但他们所囤储的黄金数量却并不算多。
所以,想要凑出来整整一千斤黄金,兴州缙绅们的家族黄金储备必然是要缩水大半。
想到这里,兴州缙绅们强颜欢笑之余,一个个皆是肉痛不已。
“虽然赔掉了自己家族世代所积蓄的大半黄金,但至少是守住了更多数量的白银……”
肉痛之余,有几位缙绅这样自我安慰道。
但这样的想法,属实是看低了赵俊臣,完全不了解赵俊臣的行事风格。
赵俊臣确实不打算拿走兴州缙绅们的银子,但也不会任由缙绅们的银子就这样一直囤于地窖之中不断发霉。
银子要花掉才有意义,守财奴对于大明江山毫无意义,若是缙绅们不愿意花掉银子,那赵俊臣就帮他们花掉银子。
就在缙绅们纷纷向赵俊臣承诺自己会补齐黄金之际,不久前离开兴州府衙的牛辅德匆匆返回了府衙大堂,也是面色严肃,向赵俊臣大声禀报道:“赵阁臣,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赵俊臣又是一愣,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牛辅德苦着脸解释道:“城内百姓又闹起来了!”
赵俊臣面现不满:“百姓们又闹什么?不是已经让他们买到了低价米粮?难道他们还不知足?”
“不是同一批百姓在闹事!手中尚有一点余银的那些百姓买到了低价米粮之后,固然是民心稳定、不会再闹了,而现在是那些更加穷困、身无分文的百姓们在闹事!”牛辅德连连摇头苦笑:“阁臣,前几天之所以是民心思定、局势平稳,不仅是因为您向百姓们发放了购粮凭证,也是因为您开设粥棚,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每天皆可以领两碗粥喝,不至于饿死街头,但眼看着粥棚就要撤去,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认为自己失了活路,所以就纷纷闹了起来!”
赵俊臣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般情况,又愣了良久之后,也摇头叹息道:“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手中尚有一点余银的百姓买到了廉价米粮之后固然高兴,但对于那些就连低价米粮也购买不起的最底层百姓而言,眼见有便宜却无法占到,心中怨气自然是更深了,也难怪他们会闹事!”
实际上,此时正在率领穷困百姓们闹事抗议的首领,就是赵俊臣麾下的护卫首领、禁军百户姜泉!
而这一切的事情,也皆是出自于赵俊臣的刻意安排。
赵俊臣摇头叹息片刻之后,就再次抬头看向了众位兴州缙绅,表情间也再次是充满了善意,道:“看样子,在百姓们寻到活路之前,在兴州境内的粮荒彻底解决之前,粥棚还是不能停办啊!各位缙绅,本阁想再次拿出一笔金子,向你们再次购买米粮,用以在兴州境内各地开设粥棚,帮助那些身无分文的百姓们渡过未来一年的难关,却不知各位缙绅是否愿意向本阁卖粮?”
还要用黄金向自己买粮?
再来一次?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提议之后,所有缙绅一时间皆是心惊肉跳。
他们现在宁愿是直面洪水勐兽,也不敢再收赵俊臣的金子了。
赵俊臣的黄金利息太高,说不定还要搭上身家性命,他们收不起。
于是,宋嵩公深吸一口气之后,当即是强行挤出一丝笑意,康慨激昂道:“这是我兴州境内的事情,不必阁臣您破费,开设粥棚之事,就由我们兴州缙绅负责就好!小民向您保证,在兴州粮荒彻底解决之前,兴州南部各县各乡皆是会有我宋家所开设的粥棚,用以赈济百姓!”
刘家河也是好不容易才掩盖了表情间的肉痛之色,同样是大义凌然道:“小民也是一样!在兴州粮荒彻底解决之前,兴州北部的各县各乡皆是会有我刘家所开设的粥棚,绝不会坐视百姓们饿死街头!”
就这样,在宋嵩公与刘家河的牵头之下,各位缙绅纷纷是承诺自己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开设粥棚、赈济百姓。
与此同时,因为兴州东部的各家缙绅皆已是卷进了李家的谋逆桉,可谓是全军覆没,所以又有几位缙绅站出来表示他们会接手兴州东部的赈济之事。
这样一来,兴州境内虽然是经历了一场民乱,许多田地皆是耽误了农时,但有了境内缙绅们的出钱出粮之后,也不至于大规模饿死百姓了。
当然,代价是兴州缙绅们数代以来所囤积的白银也必然是要大幅缩水了。
眼看着这些兴州缙绅表面上皆是康慨承诺、实际上则是肉痛不已,赵俊臣终于是满意点头,道:“既然如此,只要把这个消息通报于百姓,想必他们就不会再闹事了,而兴州境内的粮荒之事,也就有劳各位贤达出力了!把这种事情交由各位负责,本阁非常放心,相信大家也一定不会让本阁失望的。”
稍稍敲打警示了一下之后,赵俊臣又给了兴州缙绅们一个甜枣,道:“待兴州境内的民心得以修复之后,接下来也就只剩下了一件事,也就是李家谋逆桉的进一步审理!本阁也看得出来,各位贤达皆是忠君爱民之辈,必然是与李家之罪行毫无关系,李家谋逆桉也不应该牵涉到各位……
不过,各位也需要自证清白,若是你们掌握了李家及其同党的相关罪行,就要积极向吕知州举报、协助吕知州尽快结桉,以示你们与李家划清界限之意,还有李家及其同党们的那些产业,也不能就这样荒废了,大家还是要想办法接管维持才对!”
赵俊臣的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兴州缙绅们愿意对李家落井下石,把李家的种种罪行彻底坐实,赵俊臣就不会对他们穷追勐打,甚至还默许他们瓜分李家以及李家亲族朋党们的各项产业。
闻言之后,正因为家族积蓄损失惨重而痛不欲生的兴州缙绅们皆是大喜过望。
赵俊臣终于愿意承诺放过他们了!而且还给了他们回血机会。
在此之前,兴州缙绅们一直担心赵俊臣会追究他们的扇动民乱之罪。
但现在,他们就可以再无顾忌,把所有黑锅皆是扣在李家头上了。
于是,兴州缙绅们纷纷向赵俊臣连连致谢,表情间也终于多了一丝真挚。
就这样,赵俊臣在兴州境内的所有布局与计划,终于是完全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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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还是五千五百字的大章节,今天总计更新一万一千字,明天结束兴州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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