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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让自己更像男人,杜见遥练了十几年,从言行举止到嗓门,天衣无缝,但只要上戏台,开了嗓,她就能正大光明做女子,娇俏的孙玉姣、温婉的杜丽娘、英气的穆桂英……想扮谁就是谁,惟独做不了“杜见遥”。
杜见遥心绪凌乱,她想做回“杜见遥”,可这样就不能再唱戏了。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
一曲《思凡》道尽情肠,不小心露了本性,恰好被送来的伶人瞧见。
伶人心思玲珑,躲在树后,瞪圆乌溜溜的眼,目不转睛。都是同行,深知其中门道。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男女终究有些不同。
伶人是真男人,而站在花下唱戏的这位……真说不上来。
想着,伶人眼珠子滴溜一转,走上前手绞衣角,腆着脸笑道:“杜老板唱得真好。”
杜见遥不唱了,转过身惊诧地看着来人:十五六岁的年纪,剃了青皮头,瘦瘦小小的,肤色倒是异常白净。
“你是谁?”
伶人嘘唏,“卟嗵”跪在杜见遥跟前,凄凄迷迷地说:“我叫沉玉,也是个唱戏的,可我命不好,师父死得早,师兄弟有意打压我,唱这么久也没成角儿。今日有幸看到杜老板您,真是折服,请杜老板收我为徒,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沉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做打算。他不想去兵营,不想吃苦,既然讨不了肖遥欢心,那就试试同行情分,找个靠山。
杜见遥垂眸看着这个少年,猜出了他的身份,莞尔问:“你喜欢唱戏吗?”
沉玉心里咯噔,面上却说:“当然喜欢啦。”
杜见遥听后就拿出双脚跷,红底牡丹花,鞋面上连着缠脚绑带。
跷功是唱花旦的看家本事,厉害的能一步跃上太师椅寸把宽的扶手,金鸡独立,纹丝不动。可沉玉不会,穿上脚跷就像鸭子走路。杜见遥又让他唱两段,他摆出云手扭捏作态,光顾着身段。
他根本就不是好好学戏的人。
杜见遥不肯收,只道:“你我唱腔不同,我教不了你,你走吧。”
杜见遥话里有话,点到为止,见沉玉还想死缠烂打,干脆走人。
沉玉彷徨无助。他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些,有错吗?都是戏子,相互照应也不行?他咬牙含恨,暗暗把这笔帐记上了。
房内,肖遥睡得迷糊,醒来时杜见遥已经不见了。
昨晚做了很奇怪的梦,梦里的阿遥是个女人,端坐在亭子里,娇媚地笑着。
梦真美,美得不舍得醒来。肖遥忍不住摸下旁边的枕头,已经凉了,但香味犹在。
莫非我真的喜欢男人?肖遥被这个念头吓醒了,忙不迭地起身洗漱。无意间,他看到杜见遥的妆台心生好奇,不由走上去打开妆盒,想来试一试。
肖遥听戏听多了也是个会家子。唱小生要“俊扮”,打上白底彩,拍上面红,再画眉心顶膛红,最后描眉勾眼上唇脂。画完之后,他满意得很,可再细看,两撇胡子很出戏。
小生哪会有胡子?肖遥搓搓唇须,有点不舍得自个儿威严形象,转念一想,胡子显老,与阿遥不配,干脆把它们剃了。补完妆后,他就兴高采烈去找杜见遥。
这时,杜见遥在花庭里吊嗓,唱得正是杜丽娘游园归来,入梦的那一段《山坡羊》。
嗳,正好!肖遥兴致勃勃,腆着脸凑过去,正打算吼一嗓子时,杜见遥把头转了过来。
“嗯?!”
婉转莺喉像是被把剪子剪了。杜见遥半举兰花指杵在原地,看得肖遥好不尴尬。
肖遥嘿嘿地笑,在杜见遥跟前旋了个圈。
“阿遥,你觉得我这扮相如何?”
杜见遥噗哧下笑了,眼波微转打量他一番,问:“你的胡子呢?”
“胡子,剃了啊,嫌它碍事呢。”说着,肖遥装模作样揖礼道:“今日晴方好。姐姐,也让我唱几段过过戏瘾。”
话落,他便成了牡丹亭里的柳梦梅,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花庭中的绿红山水便是堂幔,又叫“守旧”,能叫上名字的角儿都有自个儿的守旧。真巧,杜见遥的守旧就是花与石。她与肖遥俩在守旧前一追一躲,一颦一笑。
杜见遥入了戏,含羞回眸,踩着云步将他轻推。
本该是你看我右眼,我瞧你右眼,两人却不小心将袅袅目光缠绕在了一块儿。
杜见遥心弦乱了,人戏难分,听肖遥唱到: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h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她羞恼,忍不住低声骂他一句:“臭流氓。”接着转身走了。
肖遥一愣,二丈摸不着头脑,巴瞪着炯炯大眼,替自己喊冤。
“戏里就这么唱的,我怎么就流氓呢?嗳,你别走呀。”
杜见遥没理他,径直回到房里关起门。
肖遥莫明挨骂,心里挺不舒服的,挠挠额穴仔细想:莫非唱得太难听,步子走得太差,人家看不下去才会骂他是流氓?唉,真气人,他还赔上两撇小胡子呢!
肖遥烦闷地回到自己卧房,卸妆洗脸换上军装。没了胡子的他不再威严,但是多添几分年青神采,齐整衣襟后竟也是风度翩翩。
副官进房看到衣镜前的肖遥,以为自己走错门了,立马折身,可想想不对,他又转过来仔细瞅。
“哎呀!”副官行军礼,“少帅!你怎么把胡子剃了?!”
肖遥翻他个白眼:“要你管?”
副官看出他不高兴,笑眯眯地拍起马屁,说:“林三送来的伶人也不错,要不给您助助雅兴?”
说完,副官朝门边招招手。
沉玉刚从杜见遥这里碰了钉,此时格外殷勤。他端着果盘袅袅婷婷地进来了,走到肖遥面前,娇滴滴地唤了声:“少帅。”
肖遥恶心坏了,一脚蹬在沉玉心窝上,人带果盆摔得人仰马翻。
“滚蛋!别让我见到这死娘炮,快送走。”
沉玉一听,面如死灰。
副官二话不说把他拽走。他很不甘,委屈轻问:“同样是唱戏的,少帅为什么对杜老板这么好?”
副官说不上个所以然,嗯啊半晌,敷衍道:“杜老板名头比你大,长得比你好,唱得也好。平时坦坦荡荡是个男儿样,你呢……我倒觉得你底下二两肉是白长了。”
被这么呛了几句,沉玉满脸通红。他是不想唱戏的,只是家里穷没法子,才入了这下九流的行当,弄得不男不女,受人轻视。
可大家都是戏子,凭什么就我低贱?在旧府里至少有行头戏衣,至少能在台上风光片刻,到了这儿屁都不是!
沉玉心里有气,暗暗地红了眼。趁守卫松懈,他逃回老东家林三处,伏在他膝头斯斯艾艾地诉苦。
“那肖遥就是个大老粗,把人家胸口都踢肿了,东家要为奴做主,奴不想呆在那儿。”
林三没说话,帘后倒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
“告诉他,安分地潜伏在内,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林老板一听,立马将这话照搬,然后给了沉玉几块银元,以眼色赶他走。
沉玉高兴地收下银元回去了,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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