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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又一碗的参汤灌下去,黎豫强行被珍稀药材和各类偏方吊住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活死人一般,躺在榻上,了无生气。穆谦则坐在榻边,双手紧紧握着黎豫的手,半步也不肯离开。
不多时,郭晔的手下引着一位老者进了府,径直来到了卧房。
穆谦一见来人,竟然是智慧道长,仿佛见到救星一般,也顾不上询问,纳头便拜,“道长救命!”
智慧道长赶紧把人托住,“殿下莫慌,让老道先去瞧瞧。”
穆谦抹了一把眼眶,赶忙把路让了出来,智慧道长闭着眼把了许久的脉,脸色越发凝重。
穆谦站在身侧,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到智慧道长睁开眼睛,穆谦才急道:“他怎么样道长?”
智慧道长拿袖口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略微沉吟才道:
“在场的医者劳烦留下两位照应,余下的,就先出去吧。”
穆谦当即下令,留下两名军医照应,其他大夫暂居府中,以备不时之需,等最后退出门外前,穆谦才又红着眼问了一句:
“道长可能将他救回来?”
智慧道长叹息一声,“老道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殿下暂且在屋外候着吧。”
智慧道长说完,不再理会穆谦,直接把人关在了门外。
穆谦无力地倚在门框上,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一动不动。
正初心里担忧着自家王爷,却对眼下局面束手无策,只能在心底不断期盼屋里那位一定要活过来,否则他真怕自家主子也想不开。
“哐当”一声,一个铜盆砸到了地上,震耳的声响终于吸引了穆谦的注意,他机械的扭过脖子,瞟了一眼那撒了一地的水和战战兢兢的少年,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哎呦,狗娃,你还嫌不够乱呐,跑这里来触什么眉头?”正初一边嘴上抱怨,一边努力给狗娃使着眼色,示意他主子不痛快,别在跟前碍眼。
那狗娃却是个一根筋,虽然怕得要死,仍然战战兢兢道:“听说先生回来了,狗娃想回他身边,又听说他受伤了,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里头有人伺候,不用你。”穆谦冷冷地扫了人一眼,他对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孩子没什么好感。
狗娃低下头,局促地扣了扣手,小声道:“就——就在这里守着也行,狗娃,狗娃有点想先生了。恩公,求您了!”
“恩公?”穆谦蹙着眉看向狗娃,“谁是你恩公?”
“您啊!上次是你跟先生一起救了狗娃一家,您忘了么?”
虽然上次离京时,狗娃就已经跟着来了,但这几个月来,他从未入得穆谦的眼,这次穆谦终于有空仔细瞧瞧这名少年。穆谦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着那张稚嫩又怯弱的脸,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冷冷问道:
“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本王又是在何处见过你?”
狗娃虽仍有些胆怯,但想起来先生说过,若有人问他姓名,他要说得堂堂正正,所以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朗声道:
“我姓卓名济,先生说要我好好读书,将来能够经世济民,所以取‘济’字为名,我乃是这并州人士!曾与殿下在雍州的官道上见过一面,当时得殿下救济,我们一家五口才吃上逃难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听到前半句时,穆谦心中有些想笑,只道这取名风格当真符合屋内那个病秧子的做派,等到听到后半句,穆谦笑不出来了,又将卓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当时那个差点被馒头噎死的少年。
穆谦想到了当时他和手下们没常识,黎豫又袖手旁观,间接导致了他们家中人丧命,分外愧疚,不敢看少年的眼睛,心虚地问道:
“后来呢,听说你们被肖若素接入京了,怎么又到了阿豫身边了?”
“当年多亏先生写信给肖大公子求救,肖大公子心怀仁善,进京路上专门为着我们一家改道,奈何爷爷、阿爹、阿娘和弟弟病得实在太重,没有救过来,只剩下我一个跟着肖大公子到了京畿。后来先生回京,肖大公子才将他救人的原委告知,然后说先生孤身一人,问我愿不愿意去伺候,我自然是愿意的,先生有恩于我,不能不报。”
“你爷爷、阿爹、阿娘和弟弟是病死的?是阿豫让肖若素救了你们?”穆谦仿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若当真是病死的,那黎豫当时就是故意背下见死不救的恶名来激自己,甚至还瞒下了救人的事实!
“是,当年离开并州时,就已经患了顽疾,当时先生已经瞧出,这才请了肖大公子前来援手。”
原来,黎豫并没有草菅人命,更没有见死不救,相反是他救了他们,一直是自己冤枉了他!
难怪每每自己翻出那一家五口的性命来指责他时,他总是轻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原来那个不体恤别人、冷心冷意指责人的人,竟然是自己!
穆谦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穆谦,咱们聊聊。”穆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卧房外,看着眼前的狼藉,忍不住直摇头。
“本王没心情。”这样的情况,穆谦并不想分心与穆谚斗嘴。
穆谚并不恼,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救人的又不是你,你在这里当门神也没什么用,前头有石凳,咱们坐下聊聊,聊聊穆诀。”
穆谦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跟着穆谚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穆谚开门见山,“听说,你们两个是因为穆诀才闹成今日这样的?”
这个问题把穆谦问住了,他们两个人到底是如何才闹到了今日这个田地?
他虽然一直想出口气,可从来没想把人逼死啊!黎豫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可是,中间隔了一个穆诀,他们注定是走不到一起了!
“你知道什么了?”
穆诀的死,只有那日危急关头,黎豫想让自己弃了他脱身时,才脱口而出,那穆谚如何得知?又知道了多少?穆谦怕穆谚对黎豫不利,并不敢说太多。
穆谚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穆谦,坦言道:“你把他送入京畿,用他换谢淳和容成业时,他已心如死灰,就什么都告诉本世子了,他指望本世子能杀了他,不过让他失望了,本世子不会。”
“你敢!”穆谦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穆谚一把把人拉回石凳上坐下,“事关穆诀,本世子也不能仅听他一面之词,若证明他所言有假,穆诀真死于他手,本世子决不饶他!所以后来本世子去找了肖若素求证,肖若素说,以他当年的心性,被郁弘毅稍稍引导,写出那样的策论并不奇怪。至于将策论带回京畿,也是郁弘毅的意思,都怪到他身上,不合适吧?”
穆谦脸上只剩下震惊,所以当时那句“‘康成之盟’的始作俑者是我”竟然是这个意思?
“怎么?你不晓得?”穆谚有些诧异,“当时他说,想把话给你说清楚,他来北境以后,没与你深谈么?”
穆谦有些委屈,“没有!今日乃是本王与他第一次相见,还没说一句话,就上演了方才那一出!”
穆谚觉得太阳穴有点疼,他掐了掐穴位,又按了按眉心才道:
“还有一桩事,思前想后,本世子决定还是知会你一声,通敌之人不是一十七人,而是一十八人。”
穆谦冷哼一声,“本王就知道,第十八个人是黎徼对不对?这小祸秧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毁他那个亡故兄长的名声的。”
“不是黎徼,是穆诀。黎豫早就查到穆诀了,以他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穆诀遮掩下来。”
穆谚说完,起身再次拍了拍穆谦的肩膀,“本世子知道,他为穆诀遮掩,虽是为着你,但这情分,本世子还是记下了。有些话,他不好说,本世子今日替他说了,穆谦,你好自为之。”
“若是你亲近之人通敌,你又当如何?”
“本王不会听风就是雨,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就给人判了死刑。”
“若是情况属实呢?”
“那本王会跟你一样的选择,亲手结果了他,然后恨他一辈子。”
“本王虽跟你一样,恨不得将那些通敌之人千刀万剐,但你也别指望本王因此对你有半分共情之心,黎豫,本王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欠本王的,家国大义遮掩不过去,这辈子都过不去!你以后也别想着作践自己,好好惜命,留在本王身边慢慢你的罪吧。”
那些恶毒的话,言犹在耳,像一记闪亮的耳光,将穆谦扇懵了!
原来黎豫那两问,并不是让自己共情他,而是在探查若是自己知道穆诀通敌后的心思。他定然知道自己会难过,会痛苦,这才将真相都藏在了肚子里!
为穆诀遮掩这份心意,穆谦实在太懂了!当初他在巡城司发现了那半个蝴蝶盘长结,乃是黎徼之物,他以为黎徼通敌,又不想一心为民的黎豫因着有这样一个通敌的兄长而汗颜,他便自作主张将事情压了下去,阻挠黎豫去查。谁曾想,这一份回护之心,落到黎豫眼中,却坐实了自己就是朝中那个通敌皇子!
穆谦暗恨自己蠢!他不仅大错特错,还错得特别离谱!他竟然一度将黎豫当成仇人,却不曾想,就算两人反目,黎豫还在默默护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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