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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晗并不将肖珏的不情不愿放在心里,他虽然给京畿诸州及四境都发了邀请函,但对于今日众世家齐聚没抱太大希望。他明白,今日能来的,高不可攀的那几家是各怀鬼胎,有侯爵的那几家是存心看热闹,至于其他从四境诸州赶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家,则是为了攀附。不论各家出于什么目的来看他开祠堂,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毁了黎豫,报这些年郁郁不得志的仇!
黎晗心里正打着算盘,迎面来了一个身姿挺拔、身材魁梧之人,那人身后跟着一支亲卫,各个张肩拔背,显然是行伍出身。黎晗将此人容貌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确定并不相熟,眼见着那人走近,不动声色地朝黎喜问道:
“这是哪家的?怎么瞧着眼生,回函的宾客中可有没见过的?”
“看样子并不是咱们请得人。”黎喜走到黎晗身侧,压低声音请示道:
“属下去问问。”
黎晗伸手将人拦住,自顾带着笑意走上前去,拱手道:“此乃黎氏开祠之人,所邀者皆乃亲朋,不知阁下何人。”
来人朝着已经入内的人群打量一眼,对着黎晗抱了抱拳,朗声道:
“在下西境郭晔,听闻黎侯在京落祠,还要开祠审案,特来长长见识,还望黎侯莫要怪郭某冒昧!”
黎晗早先得了信,西境因着路途遥远,诸州世家商议过后并未派人前来观礼,只是遣人送来贺礼,没想到西境的霸主却是亲自到了。黎晗早闻郭晔之名,草莽出身,早入行伍,与世家鲜少往来,与黎氏更无半点交情,想到此处,黎晗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怕是来着不善,他并未着急应下来,只是笑道:
“郭大帅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大帅怎么进京了?”
郭晔爽快笑道:“陛下寿诞在即,郭某得陛下恩准,入京祝寿。郭某久居穷乡僻壤,难得来一趟京畿,黎氏落祠,郭某躬逢其盛。”
“今日落祠,同时还有一桩家事要处置。”黎晗虽然笑得和煦,但言辞间拒绝的意味甚是明显,“黎氏的檄文,大帅想必有所耳闻,家门不幸出了逆子,怕是有碍观瞻,莫污了大帅的眼。”
郭晔面上故作诧异,“郭某来都来了,黎侯不会将郭某拒之门外吧?”
郭晔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黎晗不好推辞,再加上郭晔为西境的无冕之王,在京畿连今上都要礼待,黎晗也只得硬着头皮将人请了进去。
祠堂内,黎晗居中,上首还有四个座位分别位于他身侧,坐了黎氏的四位家族耆老,下首各世家代表依次就坐。左侧前两位依次坐了肖珏、容成业,右侧则是谢湛、郭晔。郭晔下首乃是林氏旁支、如今苦苦撑着林氏局面的礼部左侍郎林寄。其他世家依次在这五人之后落座。
待众人坐定,由黎氏族中一位耆老主持落祠仪式,一番祝祷、致辞、挂匾、祭祀等流程过后,黎氏在京畿的祠堂正式落成。
众人互相交换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落祠乃是幌子,这位新家主醉翁之意当然是那个前几日刚首告朝中通敌之罪的大功臣。
“诶,你说,前左司谏揭发通敌之事,乃是大功一件,无论放在哪家都是光耀门面的事,黎侯怎么这个时候翻起旧账了。”
“还能怎么着,听说他就是早年间黎氏那个兄霸嫂又抛妻弃子的孽障,你能留着他祸害门楣?”
“不能是他吧?这位前左司谏才能卓绝,于北境战场有功,又查清朝内通敌之事,怎么看也不像之前檄文传得那样。”
“这你就不懂了,当年要不是那个家门逆子犯了事,这侯爵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黎晗不理会堂内压低声音的怯怯私语,心中带着久违的快感,朗声道:
“今日黎氏落祠,众位前来赏面,舍下蓬荜生辉。想来众位皆还记得一桩旧事,祯盈十七年,黎某曾函告诸州,家门不幸出了孽子,如今得祖宗庇佑,家门余孽被缚,今日公审,劳烦众位做个见证。”
黎晗说罢,朝黎喜使了个眼色,黎喜点头出门,不一会儿就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带了进来。
那人身型单薄,弱不禁风,发丝凌乱,形容憔悴,面色惨白,唇无血色,被缚着双手,踉踉跄跄进了大厅。
郭晔一见来人,立马愤怒的攥紧了拳头,来人正是黎至清!
郭晔没想到,在北境那种贫瘠的地方依旧生龙活虎的人,到了京畿竟然被折磨地这么憔悴,浑身上下透着黯淡和颓丧。郭晔还记得,当年把黎至清从水牢里救出来时,黎至清虽然憔悴孱弱危在旦夕,但眸子里却是充满了希冀的光,而现在那束光熄灭了!
郭晔死死地盯着黎至清,他恨不得立刻派兵围了这里,把这个认定的兄弟带走,可是他没把黎至清交代的事办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死死地控制着自己,生怕一时激动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在黎至清抬头的一刹,正对郭晔的眼神。郭晔终于在他刚进门时绝望又茫然的眸子里看到一丝探寻,但他只能愧疚地朝他摇了摇头。然后,郭晔没有在黎至清眸子里看到愤怒,只见他平静的微微一点头,表示了然,只不过眼眸里的更多了几分生无可恋罢了。
黎至清就如同一件商品、一个玩物一样站在大堂中,接受者来自各大世家或是探寻、或是惋惜、或是嘲讽的目光,他虽然憔悴,却依旧风姿傲然,如一株青松,稳稳地矗立在人群中央,茕茕孑立,孤而不群。
黎晗最讨厌的这样的黎至清,他讨厌黎至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讨厌黎至清永远淡定沉着,他讨厌黎至清就算面临死亡,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容,反倒是衬得他自己,那么懦弱、渺小又可悲。
黎晗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了黎至清膝弯,“混账东西,犯了事还有脸在祠堂里面站着。”
黎至清身体本就孱弱,这些天来被查案的压力、对穆谦的愧疚、对妻儿的担忧以及浓浓的自责情绪压着,早已不堪重负,被黎晗一脚直接踹翻在地。
就在郭晔忍无可忍准备发难之际,容成业看不下去了,直接扬声道:
“黎侯!至清兄是读书人,你让他跪,好生说便是,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直接上手算怎么回事?”
“成业!”容含章轻斥一声后,并未再责怪。世家重规矩,襄国公府作为世家中的顶级门第,更是极重体面,显然他也觉得黎晗直接动手有失身份。
容成业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各个世家不会明面上说什么,但偷着窃窃私语笑黎晗上不了台面的的确不少。
黎晗将这些闲言碎语当做了耳旁风,他今日的目的就是只是黎至清,他要彻彻底底地毁了黎至清,至于旁的,他有的是机会找补回来。
“容二公子此言差矣。”黎晗信步走到容成业面前,好暇以整道:“你方才称呼他什么?至清兄?容二公子错了,他可不是什么黎至清,他姓黎名豫,乃是两年前叛出我黎氏家门的逆子!”
容成业虽然早就听到了传闻,但还是难以置信地看向黎至清,想听他亲口否认。但被迫跪地的黎至清就如同一尊雕塑,平和安静地在地板上跪着,无悲无喜,仿佛当堂受审的不是他一般。
堂上又是一阵骚动。
“原来这些天,京畿的传闻是真的,他还真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黎豫。”
“没想到前左司谏,从前竟然这么不堪!”
嘲讽、挖苦之语不绝于耳,黎至清恍若未闻,轻轻垂着眼睑,仿佛如一个局外之人,与其说是冷静到极致,不如说冷漠到可怕。
就在众人夹杂着讽刺窃窃私语时,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借着一声骏马嘶鸣后,一个身着红色披风、手提马鞭、风尘仆仆的人大步迈入了大堂。
“黎侯怕是忘了答应过本王什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黎至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转头一看,来人正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之人——穆谦!
不过,穆谦并没有与他对视,只冷冷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扫了他一眼,然后面带寒霜地朝着黎晗走去。
黎晗想到那日被穆谦威胁的场景,仍心有余悸。可现下他有九成把握,故而底气不是一般的足,带着主人家招待不速之客的笑容,走上前来迎接穆谦。
“哪阵风将晋王殿下吹来了,黎氏区区家事,实在不劳殿下费心垂询。”
穆谦面无表情,“本王只问你,他身份的事,你是怎么应下本王的?”
“殿下别恼,请上座。”黎晗说着就将穆谦引着向上首走去,上首耆老自觉让座,待穆谦坐定,黎晗才胸有成竹道:
“殿下莫急,身份是他自己承认的,今日肖都指挥使在场,他就是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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