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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简欢是个行动派。

    这边想法才冒头，那边已经联系了奚辞，问他有没有时间，想做个咨询。

    简欢对精算师行业稍有了解，普通精算师年薪几十万，而像奚辞这样的稀缺人才年薪基本是百万起步，这还不算平时接的一些私人咨询工作。

    精算师咨询是以小时计费，计费单位还是千。

    简欢算了自己的工资，大概也就够咨询个四五个小时的样子。

    好在，他们的关系是奚辞亲口盖章的“朋友”关系，简欢有信心，他一定不会开口朝自己要咨询费。

    果然，奚辞听到她要咨询，虽有些诧异，想了想，没有拒绝。

    奚辞的朋友并不多，这么多年来来去去也就陈明非这一个，陈明非无数次说：“也就我受得了你这闷油瓶，别人谁受得了，也不知道你以后和什么人结婚。你这么闷，千万别再找个锯嘴葫芦，不然天天在家演默剧。要找个我这样的！”

    奚辞想到自己要和一个女版陈明非结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宁愿一辈子单身。

    简欢是和陈明非完全不一样的人，说了做咨询，他便在办公室等她，可她到了半路又说自己饿了，直接边吃饭边说，可到了餐厅，她也没有进入正题，问的都是关于助学的事情，还是自己将她的重点来了回来：“你今天找我不是为了咨询吗？”

    “哦对，你看我这记性。”简欢这才想起这事，掏出了录音笔：“你介意我录音吗？我记性不好，录起来回家慢慢听。”

    奚辞倒不介意她录音，她问他答，认真又详细。

    只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伸手按了暂停键：“你一没有问保险，二没有问风投，你来来去去问的都是我是如何成为一个精算师，经历多少困难还有什么考试，以及职业上遇到的问题，让我觉得你不像是要咨询，有别的目的！”

    简欢的心猛地被提起，觉得自己演技还是太过拙劣，正想解释，便听到奚辞带着疑惑道：“你难道是觉得编导不好当，想改行当精算师？先打听行情？”

    她被他这么一本正经的一问，内心猛地松懈下来，脱口而出：“我对精算师这个行业没有兴趣，我只是对你有兴趣。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今天的就餐地点是简欢选的，是个音乐餐厅，有歌手驻唱，所以说话的声音难免大了一点。

    她说话的这会儿，音乐恰好停止，她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瞬间显得异常突兀，几乎半个餐厅的人都望了过来。

    简欢也没想到，她只是嘴贱地一撩，竟然成了大型社死现场。

    奚辞怔怔地看着她，睫毛下藏着震惊，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耳根却慢慢地红了。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简欢正想解释，却不知哪个好事的，忽然吹了声口哨：“帅哥，不错嘛！美女表白，挺般配的，在一起！”

    这话音刚落，整个餐厅都响起了“在一起”的起哄声，伴随着规律的掌声。

    事已至此，她只好故作轻松：“大家都在起哄，要不你就从了我得了。”

    毕竟不是相声表演，起哄的人闹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音乐声也再次响起。

    简欢只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无论奚辞是什么答复，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告诉自己，这是一场玩笑。

    做人嘛，要有格局，要拿得起放得下。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奚辞会说：“我可以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吗？”

    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贸贸然答复你，都是对你不尊重，你容我想一想。”他说。

    他的眼神干净，没有半点玩笑的痕迹。

    简欢被他这样看着，一下子就破防了，莫名地慌乱起来。

    她知道，奚辞没有开玩笑。

    他是个认真的人，即便是一个玩笑，他都仔细地思考。

    这样的人，最是容不得欺骗。

    “你怎么了？”奚辞问：“似乎是有什么要说？”

    简欢摇了摇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机。

    准备好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晚餐结束后，简欢有些心不在焉。

    这样的简欢，让奚辞觉得陌生。

    他相处的女孩并不多，但没有一个像简欢这样的。

    初见时，他觉得她狡黠又难缠，将意有所图都摆在了脸上，坦荡得难以让人厌恶。再见之后，他发现她一次次刷新自己的认知，她是冷漠的，却也是热血的，她是记仇的，却也是善良的，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形容词，可以准确地定义她。

    他学的是精算，规矩方圆是他做人的准则，每一步都要经过精密计算——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从未被打乱。

    可她却不是，随性又自我，与他完全不同。

    她更像一团雾，朦朦胧胧，捉摸不透。

    或许连奚辞自己都没发现，他和简欢走路的距离已经不再是一前一后，而是两人并肩而行，以至于，他才停下步伐，简欢便察觉到，猛地回头。

    音乐餐厅爆满，路边的也没有停车位，来时简欢的车停在广场边，所以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简欢远远就看到天桥下卖唱的男孩，这才西余随处可见，没想到奚辞会驻足。

    她不得不跟着停下来。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上背着一把吉他，正自弹自唱网络热门的口水歌，劣质音响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男孩的身后还有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个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轮椅上挂着一个导尿袋。

    而他们的话筒前，立着一块牌子——卖唱救父，上面还有男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和病历，简欢瞄了一眼，故事很简单，就是得了尿毒症的父亲无钱医治，男孩卖唱给父亲赚取医药费。

    男孩的嗓音一般，故事也普通，所以路人们匆匆，无动于衷，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小数额的扫码支付，吉他箱里也只有稀稀拉拉几张零钱。

    这样的事情，西余市每天都在发生。

    很久以前，简欢也会停下来，听听他们的故事，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她曾经将自己半个月的早餐费给了行乞的残疾人，曾经将自己的学费给了带着母亲来看病却丢了医药费的外地女孩，也曾经毫无保留将自己的手机借给路人打电话，可转头便看见残疾人“自愈”了换衣服融入人群中，丢了医药费的女孩半个月后仍旧以同样借口在不同地方借钱，手机借给了陌生人后对方拔腿就跑。

    大部分人的善良与同情心都是有限的，简欢也不例外，此后看见此类卖唱或者行乞行为，都不予理会。

    她觉得，都是骗子。

    可是奚辞却停下来。

    简欢不意外他会停下来，但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扫码付款，也没有在吉他盒里留下钱，只是在男孩一曲唱完之后，问道：“你上几年级，现在还有上学吗？”

    男孩叫卓卫东，原本见奚辞停留了这么久，内心还很雀跃，毕竟这一天的收入实在少得可怜，还不够父亲的医药费，闻言有些失落，闷声道：“初一，现在没上了，要照顾爸爸。”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形容槁枯，脸色发黄，的确不像是骗子，诊断书上也盖了医院的公章，很容易求证。

    “你还想上学吗？”

    卓卫东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归于黯淡：“想啊，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爸爸的病早点好起来，然后就是我去上学。但是我们现在医药费还差一大截，我还是要赚钱给爸爸治病。”

    身后的男人一直在沉默，听到儿子的话别过头，用手挡住了脸。

    简欢内心一揪，忍不住从包里摸出了手机。

    她想，就算是骗子，我也认了。

    她扫码才扫了一半，奚辞忽然转过头：“你们电视台不是有民生节目吗？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吗？现在不是有各种众筹，帮助吗？能不能，帮他们筹集一下医药费。”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简欢这才想起来，《西余热线》之前的确是报道过不少这样的情况，每次媒体报道后，西余市的慈善机构和政府都会关注这些情况，从而帮助解决困难。

    卓卫东：“我们之前求助过，也发过众筹，但是效果很一般。给电视台打过电话，没有人接。”

    “那这下你可放心，只要你们情况属实，我便可以帮你们解决。”她说着，拍了好些照片，又留了卓家父子的电话，问了住址。

    仔细将这些事情做完，奚辞又低声地叮嘱：“爸爸住院后，你就重新回学校，如果有任何问题和麻烦，或者是在学费上有困难，你都可以联系我。”

    他与卓卫东说的时候，微微弓着腰，光从他的头顶落下来，温柔得不像话。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早已见过无数次。

    可直到这一天，简欢才真真正正地承认，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沦陷了。

    完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