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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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没想到昨天才见过，今天又见面了，既然这么有缘，我又不小心耽误了你赶车，要么这样，我送你回家吧？反正顺路。”

    奚辞原本并不准备搭理她，绕开便想走，但听到她“顺路”二字，眉头微挑，薄唇带上了一点讽刺：“顺路？”

    简欢怎么看都不像住在老城区，这路是怎么顺的？

    面对奚辞的质疑，简欢毫无压力，面不改色地瞎掰：“我倒是不住那边，但我今天刚好要去那附近办事，顺路送你一程也不麻烦，反正咱们也挺有缘分的。”

    这“缘分”掺杂了很大的水分，但简欢未达目的不折手段，她来时已经做了功课：他住在老城安置区，西余市最偏僻的阶段，饶是这几年公共交通发达，地铁也没有修到那里去，连公交车都少，只有102路能抵达，但是102路是环城公交，班次少，收工早，刚刚过去的就是今天的末班车。

    今天是周一，兵荒马乱的工作日要在市区打到车并不是容易的事，连网约车都要排队排上大半个小时。

    简欢做足了准备，却不想奚辞轻轻拂开她递过来的橄榄枝：“谢谢简小姐，不用了。”

    他淡漠疏离，没有给简欢一点机会，直接越过她，走了。

    这是要走回去？

    简欢不是没想过会遭到冷遇，但这奚辞也太像茅坑里的石头了，又臭又硬。

    漂亮的石头像是听到她的腹诽，他忽然回头。

    夏天的天黑得晚，路灯已经亮起，晚霞仍旧灿烂，与灯光交汇着落在奚辞的脸上，他很高，所以看着总带着一点俯视，长长的睫毛带下一片阴影，显得他的眉眼有些温柔。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并不温柔：“简小姐，我觉得还是把话说开好，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再一次明确和你强调，我不会接受你们的采访，更不会上你的节目。”

    “为什么？”简欢问。

    “这难道需要理由？”

    简欢的确无法理解奚辞，毕竟现在是流量说话的时代，无数人的人为了“红”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拍虚假视频或者做哗众取宠的博眼球的直播，只为了吸引流量，为了关注，不惜一切代价，毕竟流量是与金钱挂钩。

    所以，从做《搜索》到现在，已经做了好几期节目，完全没有遇到过什么阻碍，除了避世的“拆迁夫妇”，几乎所有的嘉宾在节目组联系上的时候，一听节目组的来意，便同意了，像第一期的嘉宾，还因为节目而再次红遍网络，从而给他们的直播间带来了不小的流量，前些天还特意发了信息感谢简欢。

    唯独奚辞。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他却不加以利用，真是资源浪费。

    当代的年轻人，也有不少的社恐，拒绝一切社交，更别说面对镜头，但奚辞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他与人交往游刃有余，说起来不像是害怕上镜，更像是厌恶，厌恶采访，厌恶电视台。

    可越是这样，简欢越想深度挖掘——他太符合《搜索》节目组的需要了，充满争议与话题，这简直是行走的流量和收视率。

    她太想知道，这背后有什么秘密。

    “想做一件事和不想做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好比我，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节目，是因为我想要把这个节目做好。你可能不知道，在做《搜索》之前，我已经做黄了好几个栏目，是电视台出了名的黑洞，大家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是《搜索》让我有了咸鱼翻身的机会，我想要将它做好，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是有一丝希望，我都会不顾一切去抓住。你或许不明白，你已经拒绝了，我为什么还一次次地找你，因为你是我们节目的希望，是我逆袭的机会，我要让那些看轻我的人后悔。”

    天一点点地暗了下来，简欢仰着头望向奚辞，她眼睛大而有神，或许是因为有些激动，此时看起来水汪汪的，看起来天真无邪又真挚。

    简欢一开始只是随口胡诌，说到后面，情绪也不自觉被带动，她感觉到自己因为激动而眼角微微发湿，几乎要被自己的情深意切而感动。

    奚辞看着她，眼中毫无波澜，薄唇轻启：“骗子。”

    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奚辞的声音不高，字正腔圆，明明是清朗的声线，可说出来的话落到简欢耳里却显得刺耳：“我说，你是骗子。现在费尽心机哄骗，等录了节目，目的也达到了，为了拉满节目效果，可以随意剪辑，而后续带来的麻烦，给嘉宾带来的困扰，将别人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都与你们无关了，反正节目录完了，你们可不包售后服务。”

    行走江湖这么久，简欢还是第一次被当成骗子，这会儿觉得好气又好笑，毕竟奚辞说的，是行业乱象，她虽没有刻意而为之，但也好像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你怎么没想过，我们也给无数人带来了流量和收益，多少人想要红都没有机会，因为上了电视节目而受到关注，而开始了自己不一样的生活。”

    “那你去找他们，别找我，我不需要。”他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永远不需要。”

    简欢原本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准备了满腔的肺腑之言，结果给奚辞这么冷冰冰的一句堵了回去，猛地呛了一下，咳了个昏天暗地。

    至于奚辞，傲慢地丢下这句话后，给她留下个缥缈的背影。

    被当成了江湖骗子，简欢恼火又憋屈，一连几日都心情阴郁。

    但已经被奚辞如此拒绝，她就是脸皮再厚，也跟不下去：她有正经的工作，可不是什么女流氓。

    虽然微博上对“看书的男孩”呼声很高，但简欢还是暂时举了白旗，将此事搁置了，又选了热评里另一个记忆中的红人——一个酷似金城武的拾荒大叔为题材。

    拾荒大叔谁也不知姓名，在西余市许多年拾荒许多年，平时便住在天桥下，十多年前因为混搭服装时尚而红遍网络，为此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还有不少媒体来采访。

    但这热潮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几年，已鲜有人提起拾荒大叔，还是一张老旧的照片，才唤起了互联网的记忆。

    简欢虽在奚辞这碰了壁，节目还要继续做。

    结果，栏目组寻觅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拾荒大叔的踪迹，他曾经在天桥下用木板搭建的小屋在创文运动中被拆除，栏目组走街串巷了好几日，还去了救助站，也没有找到拾荒大叔的人，最后还是一位在警局上班的网友告知，拾荒大叔在五年前的冬天过世了，他昙花一现地绽放过，却仍旧没有熬过严寒的天气。

    简欢接到消息，既震惊又难过。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奚辞那番话，随后她做了个决定。

    “我们这几天拍摄的内容不要删，欧阳画你给馨叶打电话让她直接往人民中路去，周晔呢，也叫上，我们去采访一下那附近的街坊，这期节目照旧上，需要补拍一些镜头，不然时常不够。”

    欧阳画听完，有些诧异：“仍旧上吗？可是，那个大叔不是……”

    “对，的确是过世了。我们节目不是探访曾经的红人的现状吗？虽然他过世了，但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发生过的事情，拍出来不是很有意义吗？”

    “但会不会被骂？我担心网友要过度解读。”欧阳画战战兢兢，“最近网上骂我们的人真不少。”

    简欢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很快又道：“我们给骂的还少吗？走吧！”

    栏目组的车再一次出发，往人民中路之前，他们还在城区里绕了一大圈，经过各种工地和垃圾站的时候，便让车停下来，让周晔拍一拍周遭的拾荒者，原本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让大家多关注一下拾荒者，但越拍越心惊，西余市也是二线城市，经济发达，但这个城市生活艰难，以拾荒为生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一天拍摄下来，简欢整个人又臭又累，一回到办公室就瘫了，连去食堂吃饭的力气都没有，点了个外卖，便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也就是在等外卖的这几十分钟里，简欢看见了奚辞，更确切地说，是看见了奚辞的照片。

    那是一个很老的本地论坛，最早一批用户基本都步入中年，微博抖音快手盛行之后，论坛也成了古早残留物，早就没有新用户注册，连管理员都消失了大半，基本无人维护和管理，用户一天比一天少，十天半个月没有人发帖是常态，所以这个论坛也被当成了树洞。

    简欢是这个论坛仅剩不多的用户之一，不怎么活跃，基本都是潜水状态，但看到有人发帖，还是会点进去看一眼。

    【啊啊啊啊啊！晚上逛超市看到了仙人下凡，怎么神仙也买特价打折海鲜吗？他们不是只喝露水吗？】

    从标题就可以看出楼主的激动，简欢一点进去，就看见了奚辞，那只是一个侧脸，但简欢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他实在太好认，而且他身上的衣服，正是她当天堵他时穿的那一套。

    生鲜超市晚上八点过后便打三折，因此吸引了大批家庭主妇和大妈，奚辞是人群中唯一的年轻男性，如同鹤立鸡群，显眼又夺目。

    照片应该是偷拍的，距离挺远，有些模糊，奚辞站在蔬菜货架前，或许是因为保鲜的雾气，他置身其中，显得仙气缥缈，如果不是他手上拿着的蔬菜还写着巨大的“打折”二字的话。

    这张照片，炸出了一批老用户，让鬼气森森的论坛有了短暂的“活气”，大家都在嚷嚷着神仙，想要求联系方式，但楼主却没有再出现，很快帖子又沉寂下去。

    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可奚辞还在买打折生鲜。

    简欢内心吐槽，却没有跟帖，鬼使神差地长按照片，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