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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这一两天相处下来，我发现这另外五位同事都极好相处。大概是因为当中有三位，颜帅、郝玉梅和李荣涛都已经有了小孩，看我与森森自然也就像看小朋友一样。没有把我当成对手的他们，反而心疼起昨天整理合同到凌晨两点的我来，嘱咐我再忙也要照顾好身体。另外两位同事，张彩云与钟杰经历了投资部的风波，现今觉得有份工作就好了，再不想牵扯什么办公室劳什子政治，再看到我毫无攻击性，也乐意和我分享零食。
我们所有人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互联网就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人付出真心的地方，但是，互联网的人，值得。
在没有内耗的环境下工作，我的工作效率也得到了大幅度提升。郑以牧与方明远的会议忙碌程度不相上下，几乎都不在座位上呆。区别只在于郑以牧回到工位的时候，不管我在做什么事情，他都一定会想办法吓我一跳，而方明远，总是悄无声息，让我觉得他是不是压根没有回过位置。
下午六点，同组的张彩云拍了拍我的肩膀：“时岚，你带口红了吗？”
“噢，有的。”我从包里拿出了两支全新的连包装都没拆的口红，递了一支给她：“这个颜色蛮好看的，我多买了两支，你拿一支，玉梅姐拿一支吧。”
郝玉梅听到我这么说，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拿过口红：“时岚，我们团队有你真好，又漂亮又能干，怪不得郑以牧这么看好你。”
“嗯？玉梅姐，那我呢？团队里有我就不好了吗？”坐在我旁边的森森撒起娇来。
“哈哈，好啊，有你和时岚，都好！”郝玉梅和张彩云哈哈大笑，坐在不远处的三位男士也一同笑了起来。
礼多人不怪，哄女人最好的物品，永远是口红。我也要感谢森森，有他在团队中调节气氛，我的心理压力减弱了不少。是森森让他们相信，郑以牧对我并没有偏爱。我的努力与靠谱，配得上郑以牧的青睐。也是靠着森森的引导，大家也逐渐信任郑以牧的衡量标准——只要能干活，都有机会。
成长至今，即使人们都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是，保持相对公平，是保障一个团队可以平稳运转的前提。
随意惯了的郑以牧最是不介意他人的看法，自然不会顾及团队里的小九九。可是，身处其中的我，却不想成为他人的眼中钉。如此对比，还是方明远更加明白制衡之术。在他的团队里，不管是以前就跟着他打拼的老部下还是从投资部新来的干将，都有清晰的考核标准与晋升路线。每个人的工作内容彼此独立，又可以互相支援。除此之外，方明远还把团队里的新旧员工打乱重组。从分工角度看来，个个都是好机会，个个都有挑战，绝没有厚此薄彼的嫌疑。
“聚餐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在郑以牧的号召下，珠宝行业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去往了郑以牧预定的日料店。张彩云补好妆容后，跑来叫我与森森：“走吧，钟杰叫了车，咱们一起去。”
我收拾着包，看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方明远，他低着头，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昨天晚上，他从上海开车去了一趟苏州，了解苏州核雕知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我昨天会议上发给他的那句问候。
“好叻。”我笑着与张彩云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郑以牧预定的日料店非常上档次，这让我忍不住怀疑，此次团建的人均消费是否符合公司的规定。虽然，按照组织架构，我们这些人与方明远组里的人是两批人，但是，因为我们共同归属于珠宝行业，加上人员之间有些都很熟悉，在一起团建，也不显得泾渭分明。郑以牧的兴致很高，让服务员开了瓶价格不低的红酒，招呼着大家先开吃。我左右环视，方明远始终没有来。
方明远不是这么不周全的人。整个珠宝行业的团建，他都让自己组里的人来了，自己怎么可能不现身呢？我没忍住，又发了一条信息给方明远：“你今天来吗？”
我握着手机，每过一分钟就查看一下信息，唯恐错过方明远的消息。
“时岚小朋友，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郑以牧在我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郑以牧，你小心超支。”我只好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拿起了叉子，提醒郑以牧：“美妆行业一百多个人的团建都不见得有我们这种二十人的团建热闹。”
“哟，时岚小朋友，你这是在担心我啊？”郑以牧笑：“放心吧，我们的团建费用绰绰有余。上个双月，方明远做的一个项目拿了‘超出预期奖’，公司奖励了珠宝行业三万块。”
“说到方明远……他不来吗？”我找准机会，询问起方明远来。
郑以牧喝了一口红酒，不假思索地说：“他说他胃不舒服，就不来了。”
“胃不舒服？怎么会不舒服啊？”我问。
“那你得去问他的胃。”郑以牧看着我：“时岚小朋友，我才是你的上司，你应该关心我，而不是方明远。”
我说不过郑以牧，干脆站了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走去了大堂。
在大堂里，我找了个僻静角落，打开手机，给方明远打了个电话。
几声提示音以后，方明远接听了电话。
“喂，时岚。”
“额……我听说你胃不舒服，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没事。”
“你在家吗？”
“我在公司。不用担心。你好好玩吧。”
“啊，好。”
挂断了电话，我果断回到了包厢，拿起了包，对大家说自己还有事，准备先离开。
在日料店门口等车的时候，郑以牧追了出来：“时岚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儿啊？大家还没玩完呢。”
“急事。”我没办法对郑以牧解释，只好敷衍了事。
“你能有什么急事？我陪你吧。说不定还能凑凑热闹或者看看笑话。”郑以牧说。
“郑以牧，你能不能给我点私人空间呀。”我把郑以牧往回推：“你快回去吧，咱们明天公司见，好吗？”
“行吧，你到家和我说一声。别误会啊，我不是关心你，这只是我在体现绅士风度而已。”郑以牧目送我上计程车。
我连忙关上车门，用力地向郑以牧挥手：“知道啦知道啦，我误会谁都不会误会你对我有意思的。”
我向计程车师傅报出了公司的地址。车窗半开着，握着手机，我看着倒退的街景与灯光，猛然问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方明远好像在潜移默化中，牵动了我所有的情绪……
到达公司时，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走进办公室里。因为整个珠宝行业的人都在日料店里团建，又是周五晚上八点半，其他部门的人也基本都回了家，整个六楼显得静悄悄的。
我走到我的工位旁边，踮起脚眺望方明远的工位，他不在座位上。方明远的电脑以锁屏状态打开着，他的包放在椅子旁边，看样子是还在公司。
我放下包，去茶水间绕了一圈，没有收获。于是，我又一间间会议室找，还是没有发现方明远的身影。工位没有，茶水间没有，会议室也没有，那方明远会在哪里呢？哦对！还有洗手间！
我在洗手间门口待了会儿，装作若无其事地玩手机，站了一会儿，发现男洗手间里面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地想，方明远不会是在里面晕倒了吧？思来想去，恰好有个男同事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我立刻走上去询问他：“你好，请问里面还有人吗？”
“没有吧。”男同事说。
“噢，好的，谢谢你啊。”我向男同事道谢。
奇怪，哪里都不在……难道方明远直接回家了？不对啊，那起码带上电脑吧。他这种工作狂，没有电脑，怎么可能睡得着？
“时岚？”我正想着，听到了方明远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到方明远提着一袋药看着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担心你呀！”我脱口而出，走上去拿过方明远的药，看了看药名：“你怎么会胃不舒服呀？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方明远露出笑容：“可能是因为昨天通宵到现在没吃什么东西。”
“这也太不健康了。”我跑去给方明远倒了一杯温水，看着他把药吃了。
方明远的脸色不太好看，这段时间比我初见他时，更瘦了些。
“同事们都在聚会，你这样跑回来，会不会不太好？”方明远问我。
“那你都不在，我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我说。
“时岚，不好意思，没让你留在我的组里。”方明远向我道歉。
我摆摆手：“这是人力资源分的，和你又没关系。”
“不是。”方明远揣着水杯，缓缓对我说：“让你在他的组里，是郑以牧答应创始人来珠宝行业的唯一要求。因为你是被我从美妆行业调过来的，所以，创始人特意向我说明了情况。”
“噢，那可能是因为我和郑以牧原来合作过，他觉得我们俩有默契吧。不过，郑以牧差点把我害惨。他那么堂而皇之地告诉所有人，我与他是旧识。万一碰到组里任何一个不好相处的，我的日子就难过啦。”我把方明远的药重新装回塑料袋里。
方明远笑了笑：“不会的，你组里的人，都会很好处的。”
“诶？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思考了一下，我问：“你在挑选你的组员的时候，是不是也为我考虑了会与我同组的人的性格？”
“我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见得有这么周到。”方明远站了起来：“回家吗？”
“好啊。”方明远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我却知晓了他的心意。
在旁人面前，方明远与我保持着距离。可是，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方明远一直在体谅我的处境。
坐在方明远的牧马人里，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暖身贴，在方明远面前晃了晃：“我都忘了，我还有这个！”
我撕去了暖身贴的包装，刚好碰到红灯，方明远将车停了下来。我伸出手，将暖身贴覆在方明远的肚子上。
“是这里吧……”我碎碎念着。
“时岚，你在干嘛？”方明远问。
“我在找你的胃呀！我想要温暖你的胃！”我拿着暖身贴在方明远的肚子上摩挲着。
“我的胃在这里。”方明远笑了，他捂住我的手，移动到胃部：“喏，这里才对。”
我的手被方明远捂在他的胃上，一阵暖流传来，我与他对视了一下，都愣了几秒。
我连忙将手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说：“噢，原来胃在这里啊，我居然不知道……”
方明远没有说话，我歪过头，偷偷看他，感觉他好像在笑，又不敢确定。
手机铃声响起，我当着方明远的面接听，发现是郑以牧。他的背影音非常嘈杂，感觉已经离开了日料店，去了ktv。
“时岚小朋友，你到家没啊？”郑以牧问。
“额，到家了呀。”我说。
“你到家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要是丢了，我可是最后一个见你的人，我嫌疑最大！”郑以牧说。
“你放心，最后一个见到我的是出租车司机。不和你说了，我要休息了。”我挂断电话。
我看向在开车的方明远，弱弱地解释：“是郑以牧，他问我到家了没有。”
“嗯。”方明远没说什么，他沉默着开着车，我也不好再多说话。
临到家门口，我用钥匙打开门，刚想和方明远说“晚安”方明远竟然先开口和我说了话。
“时岚，见到你很高兴。”方明远说。
“诶？”我疑惑：“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嗯。晚安。”方明远笑。
我不明所以，推开门，又探出头来叮嘱方明远：“你要多喝温水，如果不舒服，随时和我说。”
“好，谢谢。”方明远微微点头。
关上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感觉那股暖流流淌至今，久久没有消散。
回到工作状态的整整一周，森森都显得格外兴奋，他每天都对着手机，用各种方式“驯服”商家。对待冥顽不灵不肯看规则的，森森就一字一句念给对方听。对待想要耍小聪明说两句好听的话假手于人的，森森就盯着对方一个个方案细节确认。就连闲暇时间，森森都抱着个饭盒对着电脑大屏幕，耳朵里塞着耳机，听主播介绍产品的准确度。一旦发现有任何问题，他就会在商家的工作群里大叫：“错啦！是山羊毛！不是绵羊毛！还有！说材质的时候一定要出示有国家认证的材质证明！你们这些坏人！不要以为说什么‘咩咩毛’，系统就检测不出来这是在说羊毛！就算这不是珠宝行业专场，你们卖服装的时候打擦边球也会被我抓住的！我告诉你们，宝莱直播平台不是法外之地！”
连方明远组的的人都在闲聊时提到，怪不得郑以牧就算要拿三个人，也要换一个森森了。这么卖命又聪明的小帅哥，谁会不想要呢？一个打鸡血的员工，能唤醒一个团队的斗志，这才是最可贵的。
而我，则与郑以牧一同被沉溺在年框合同的臭水沟里。
年框，全称为年度框架协议。作为品牌商家与直播平台方签订的全年计划，年框需要涵盖总目标金额与具体拆解的落地方式。理论上来说，所有品牌商家与宝莱的年框都需要在2022年开始前完成盖章签署。可是，品牌商家的不专业程度实在是令人发指，再加上突发优惠券事件，方明远无法集中注意力依次完成，这才遗留了下来。
四十六个品牌商家，要么对年框的总体目标金额拿不出准数，要么产品线的分类不够精细，要么连场次规划都没有确定，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还有品牌商家的老总把一堆材料丢给我和郑以牧，大手一挥：“要不你们俩帮我算算？你们说让我们一年做多少销量，我们就做多少！”
为了避免其他同事看到我与郑以牧发飙与抓狂的样子，郑以牧长期定了一间会议室，我与他坐在会议室里，欲哭无泪地叹起了气。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品牌商家和我们签年框，居然目标让我们来定，策略让我们来定，连我们给他的扶持点位也由我们定。这样的话，那我们干脆自产自销好了！”我仰天长啸：“赚了一只鸡的钱，提供了双拼的服务。”
“谢谢，不是‘双拼’，是‘四十七拼’。我们有四十六个品牌商家。”郑以牧纠正我。
“郑以牧，我觉得我们得出差了。”我说句话的同时，郑以牧也接了我的话，只是，他的话是“我也觉得我们得跑路了”。
“郑以牧，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我摇摇头：“就这么几十份合同，就把你给吓跑啦？”
“我这是怕你被吓跑。我郑以牧是谁啊？还能有我搞不定的事儿？”郑以牧把合同翻了翻，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在张建面前?N瑟了……”
我笑起来：“你现在知道后悔啦？没事啦，我已经把我们对这四十六份合同的初步反馈意见，发给张建了，请他帮忙给一些专业意见。不管是帮品牌商家指定业绩目标，还是讨论扶持方案，咱们都最好让法务参与进来，中期也得叫上财务。我和你说啊，财务那边的人，可不像张建那么好说话，买些下午茶过去赔罪，就能放过你。你要是再胡闹，我才不管你呢。”
“你买了下午茶给张建？”郑以牧讶异地问：“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啊，你没发现你每天都有栗子蛋糕吃吗？那是我顺带给你买的啦。我可是为了让法务不要给我们使绊子，一连买了三天，把张建哄得贼开心，所以才大人不记小人过呀。”我活动了一下手臂：“说正事，咱们安排一些出差吧。我仔细看了一下，时间紧迫，下周最起码要跑四个地方，争取把这十四家的能拿主意的那个人见上。其他的，可以等这十四家签完，照葫芦画瓢，效率会高很多。”
郑以牧笑嘻嘻地说：“时岚小朋友，你怎么这么优秀啊！”
“那得多多谢谢你啊，把我拽来搞这些，乌七八糟。”我从众多合同中抽出了一份，放在郑以牧面前。
“跟我一起工作多好啊，有我为你遮风挡雨。不然，你想和方明远一起，天天跑些古玩城，听老师傅们说那过去的故事？”郑以牧接过合同，看了看合同的标题，立刻丢到一边：“你给我这家的合同干嘛？”
我解释道：“这家的合同漏洞最多，我要提醒你多注意。”
我刚说完，森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时岚姐，大瓜！快看手机！”
“什么东西啊？会议室离工位也没多远，还值得打电话……”我自言自语着，打开手机，看见了一张截图：
“关于招商部前员工万厉锋涉嫌受贿被刑拘的通告
2013年7月至2018年4月，万厉锋任我司招商总监，负责品牌商家入驻平台入驻项目。该员工任职期间，因与品牌入驻商家长期绑定利益关系，多次收受商家钱款，利用职权帮助商家谋利，现以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为由，于2022年2月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目前，案件正在审理中。
对于触碰红线的行为，天迈公司态度始终是零容忍。无论在职与否，始终坚持一查到底。
天迈公司
2022年2月”
我把手机递给郑以牧：“绝了，万厉锋进去了。”
郑以牧看完截图，也感慨了一句：“绝了，居然是被前司搞进去的。”
“郑以牧，你老实告诉我，这一个礼拜，有品牌方给你送礼么？”我狐疑地看着郑以牧。
“哎……有。”郑以牧指着那份我递给他的合同：“就这个品牌。太傻了，居然大半夜开车来我家楼下，把我喊下来，塞给我一张卡，说让我多帮忙。”
“不会吧！那你是怎么做的？”我惊恐地看着郑以牧。
“我一把就把他推开了！”郑以牧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他说，哪个干部拒绝不了一千块钱的购物卡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彻底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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