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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方明远能临危不乱，不仅仅是因为他有诸多应对方案，还因为这一件在我看来可怕至极的事情，于他而言，根本不足为惧。我与方明远看待事情的角度，因我们所在的位置有所不同。想到这里，我真觉得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咸吃萝卜淡操心。
“方明远，你是不是不怕站在风口浪尖？”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风口浪尖又有什么要紧呢？站得高，看得远。”方明远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主动说：“而且，时岚，你是我的底气。”
真没想到，做老板这么难。要管饭也就罢了，算是出点钱。方明远这个老板，还得负责心理辅导，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时岚还没有自恋到以为顶头上司要依靠我，才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地步。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投资部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方明远在大年初六，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从贵州老家飞回上海，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帮我答疑解惑，可是，我认真思考后，依然不觉得我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方。
“周政安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金融系毕业的。”方明远对我说：“你父亲是他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如果你可以主动联系他，他肯定会与你见面的。只要能够把周政安约出来，”
我惊讶于方明远对我家庭背景的了解。我只是无意中向他提过我的父母均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任职，他竟然能将二者联系起来，形成他的关系网。我放下了筷子，心头一阵阴霾——原来，我对方明远来说，也只是步步为营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方总监，不好意思，我从不把私人关系带到工作中。”我干净利落地回绝方明远：“谢谢方总监，我吃饱了。”
我站起身，本想收拾碗筷，但是，心中的一团怒火把我吞噬，我瞪着方明远，使了性子：“还要谢谢方总监辛苦洗个碗！”
不等方明远反应过来，我火速回到了自己家。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气呼呼地朝着方明远的方向，对着空气踹了几脚，骂了方明远好几句。
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怎么可以让我用父亲的名义，去联络周政安呢？而且，这个要求，怎么可以是方明远提出来的呢？
我趴在床上，自我反省。发觉自己这通无名火，实在是没必要。究其原因，我并非不懂“裙带关系好办事”，也不是没见过职场上因私人关系从而畅通无阻的例子，只是，我不知为何，天真地期待着方明远不是那种把人脉当垫脚石的人。只是，转念一想，方明远并没有对我提出多过分的要求，他当初也是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帮我从“钟晨曦事件”中脱身。那么，现在，为什么我会这么抗拒方明远利用我的人脉关系，达到自己的目的呢？还是，我生气的是，方明远在背后偷偷调查我？
为什么要对方明远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呢？他可是一个能够随时离开家人，只为了抢占先机的职业经理人。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上司。
我在床上赖了会儿，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情绪失控，想了许久，打了个电话给父亲，假模假样地寒暄了起来：“喂，老爸，你在干嘛呢？”
“我按照你妈妈的吩咐，在中国从买练毛笔字的宣纸。你呢？奋斗之路还要走多久呀。”爸爸那边一阵欢腾。每年春节，伦敦的中国城都热闹非凡，年味不输国内。
“嘿嘿，再走走看看，不想奋斗的时候，我就回家。”我敷衍地应答。
“随你，我们家丫头开心就好。”父亲向来任由着我。
“?G，老爸，你记得你有个学生叫周政安吗？英文名的话，应该是gary。”我小心翼翼地提起周政安。
“gary？噢，当然记得啊。周政安每年过年都会发邮件给我，祝福我们全家新春快乐。他是个很不错的学生，据说他也在互联网行业。怎么？你们碰上了？”父亲说。
“没呢。我和他是一个公司的，都在宝莱。我今天听同事说起，还以为是同事说错了。”我趁热打铁：“老爸，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呗，我去套个近乎。”
父亲竟有些警觉：“岚岚，周政安是你的上司吗？”
“不是。老爸，其实是公司组织架构调整，周政安的部门解散了，我现在的上司希望可以通过周政安，把周政安手下的人都招过来做我的同事。可是呢，他又不认识周政安，所以，才想通过你和周政安这层关系。”我对父母从不撒谎，为了能得到父亲的支持，更加需要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父亲听后，没有反对，非常通情达理地说：“如果是这个原因，我觉得不失为一个好事。我相信，周政安也希望他的员工能够多一个选择。但是，我们要保证掌握主动权的人是周政安，尊重他的想法。这样吧，你写一封邮件给我，理由要详细，态度要诚恳。我会将你这封邮件转发给周政安。如果他认为有必要与你的上司联络，我会告知周政安你的联络方式。”
“嗯……可是，如果这样，会不会让我的上司为难呢？”我有些犹豫：“如果周政安不愿意……”
“岚岚，根据你之前的描述，你的现任上司是一个睿智且有谋略的人，那么，他一定不会介意开诚布公地等待周政安的反馈。而且，你的上司有意接纳周政安的下属，这何尝不是对周政安表达欣赏的一种方式呢？既然，你决定为了帮你上司，向我开这个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吧。”父亲笑着说。
“爸爸，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接受他人‘利用’你，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件事呢？说实话，一开始我的上司向我寻求帮助的时候，我还挺生气的。”我说。
父亲哈哈大笑：“岚岚，不要在心里神化任何人。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理解为‘利用’呢。其实，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呀。两个人之间，你麻烦我一下，我帮忙你一下，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就更加熟络了。而且，你自己也说，你的上司是在向你寻求帮助，而不是命令你这么做。那他也只是在等待你的回应而已呀。选择权在你，你可以选择是否帮助他。那么，岚岚，你想帮他吗？”
“嗯。老爸，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上司。”我笃定地说。
“哈哈，好，那你写邮件吧。”父亲笑。
挂了电话，回想父亲的话，更觉自己彼时的不成熟。我在心里对方明远有了非常多奇怪的期待，这些期待让我对方明远更为苛刻，以至于产生了愤怒与不满的情绪。我不确定这些诡异的想法从何而来，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方明远就应该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我坐回办公桌前，给父亲写邮件。在邮件正文里，我绞尽脑汁地把方明远夸了一通。所有的正面词汇都被我运用在方明远的身上，我说他是世间难得的好上司，他会推己及人，会为员工谋福祉，待人公平，思维敏捷。在邮件的末尾，我再度向周政安保证，哪怕周政安不愿意将自己之前的下属介绍给方明远，那么，即使只是结识方明远，都一定会是非常愉快的经历。
整封邮件，情真意切。父亲看过后，打趣我“当年大学毕业找工作时，写的求职信都没有这么用心”。我对自己说，一定是因为我太乐于助人了，这才如此上心。
写完邮件后，我伸了个懒腰，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真后悔，再生气，我也应该把那两个剩余的麻辣烫打包盒带回家的。怪不得古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看，我小不忍方明远，就乱了我的肚子的大谋。
没事！我都帮方明远试着联系周政安了，就算厚着脸皮去让方明远把麻辣烫还给我，应该也不过分吧。我这么想着，深呼吸一口气，敲响了方明远的门。
三声敲门声后，无人应答。
好你个方明远，我就小小地发了一下脾气，你连门都不给我开了。好，既然没有麻辣烫，那我就回家吃饺子！
我在温暖的空调房里，苦大仇深地对着情景喜剧大口大口地塞着饺子，就像是在把对方明远的怨气都发泄在他买的饺子上。吃饱喝足后，我懒散地爬回了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等我迷迷糊糊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谁啊？”我问。
“讨厌鬼，方明远。”方明远说。
我从床上弹坐起来，慌乱冲向门口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没有收拾的小餐桌绊了一跤，膝盖磕在了尖锐的椅子脚上，撞出一片乌青。我忍着吃痛，把大门打开，龇牙咧嘴地说：“我可没说你是讨厌鬼。”
方明远穿着一件白色的polo衫，搭配着灰色长裤，看样子是刚刚运动回来。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只要你叫我‘方总监’，我就知道，你在心里骂我是讨厌鬼了。”方明远笑，他歪了一下头，注意到我一瘸一拐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见讨厌鬼太着急，在自己家出了‘交通事故’。”我说。
“你啊你。”方明远伸出手扶着我，让我坐在沙发上：“等我一下。”
我看着方明远走出我的房间，两分钟后，拿着一块热毛巾与一瓶药剂回到了我旁边。方明远在我腿边蹲下，用热毛巾捂住乌青处，过了一小会儿，他问我：“怕痛么？”
“不怕。”我脱口而出，绝不示弱。
“很好。”方明远说着，就把云南白药气雾剂对着乌青处一顿喷。
刺痛与酥麻感随之而来，我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方明远，你这个讨厌鬼，怎么会这么痛！”
“你不是说你不怕痛吗？”方明远憋着笑。
“我那是吹牛，吹牛你懂不懂啊？！”我痛得呜哇哇大叫。
方明远再次将热毛巾敷在我的腿上，叮嘱我：“知道痛，就不要毛毛躁躁。”
我低下头，刚想反驳，忽然从上而下看到方明远的头发上有两个旋，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方明远的头。方明远明显愣住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动，配合着我。
“方明远，你头顶有两个旋。好神奇啊。我听说，头顶上有两个旋的人，性格都很火爆，也很难管教。可是，你一点都不像那种人。你的脾气很好，好像没什么能让你特别生气。”我说着，又顺口提到了郑以牧：“哦对，那下次，我要看看郑以牧头上有几个旋。他那个人，脾气差得很，好像不损我两句，都吃不下饭。今天一大早，他还给我发恐怖电影的视频，想要吓唬我，真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
方明远让我自己按着热毛巾，缓缓站了起来：“你和郑以牧很熟悉吗？”
“嗯，挺熟的。我们在大客户战略部的时候，他做过一段时间我的上司。”我说。
“他应该很维护你吧。”方明远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恶。
“维护？说不上。他啊，就是看不得别人欺负我而已。可其实呢，最喜欢欺负我的人，就是他。”我还想再在方明远面前抱怨郑以牧几句，手机铃声刚好响了起来。
方明远体贴地帮我从桌上把手机拿了过来。
“喂，老爸，有消息了吗？”我问。
“岚岚，周政安回复说非常感谢你的上司的好意，他询问我，你的上司是不是方明远。”爸爸说。
“是呀，就是方明远。”我回答着，抬起头，撞见方明远探究的目光。
“周政安说，他已经与方明远见过面了。他也认为方明远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管理者。岚岚，周政安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说会在你方便的时候，与你见面。”爸爸笑着说：“周政安还告诉我，听你的上司说，你也是一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加油，岚岚。”
“好呢，谢谢老爸，那我先挂啦。”我挂掉电话，自己犯起了嘀咕，抬起头问方明远：“不对啊，你不是要通过我老爸去找周政安吗？为什么我老爸说，你和周政安已经见过了呢？”
方明远有蹲下来，接过我按住的热毛巾，走到了水池边，背对着我，打开了热水水龙头：“对啊，我来找你，就是想向你道歉。同时，告诉你，周政安已经答应帮我推荐他之前的下属了。”
“啊，你怎么做到的啊？”我问。
方明远把热毛巾拧干，走过来，重新敷在乌青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片递给我：“周政安喜欢打高尔夫。我办了张会员卡，在他旁边展示了一下球技，很快就聊起来了。”
“汤臣上海浦东高尔夫球场……这也太贵了吧！就为了认识周政安，你跑去办了一张卡！”我惊呼。
汤臣上海浦东高尔夫球场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龙东大道1号，位于内环线与龙东大道交汇处，是唯一位于上海市区中心的世界级锦标赛型球场，由日本高尔夫球场设计学会会长加藤俊辅设计。该球场园区集世界级球场、高级别墅、花园公寓于一体，球场斥资一亿美元，致力于将汤臣高尔夫球场打造成为世界知名的球场之一。郑以牧曾收到过这个高尔夫球场的宣传海报，并大肆嘲笑我是不会高尔夫的“土包子”。我也是因此才凑巧对这个高尔夫球场的昂贵收费略有了解。
“兵贵神速。”方明远笑着对我说：“时岚，我们的团队很快就会组建完毕。我很感谢你，谢谢你为了我联系你父亲。”
我一想到方明远花费的那么多钱，竟然有些心疼：“哎哟，也怪我，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我联系了我爸爸，你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
“哈哈，你现在愿意理我，我已经很感谢了。时岚，我没有调查你。不过，我承认我对你很好奇。”方明远向我解释：“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够让你成长得这么率真。我在牛津大学的毕业生网站上看到你的毕业照，同步展出的还有你与家人的合照。知道周政安所在的投资部解散后，我仔细地搜寻了周政安所有的信息，看到他在采访中着重感谢了他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教授，又因为他提到，这位教授姓时，是华裔，我才联想到可能是你的父亲。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唐突。”
方明远诚恳的语气，让我本就所剩无几的怒气霎时间全部消散。父亲说得对，人与人之间，你来我往，才能加深情谊。方明远向我寻求帮助，是不是潜意识里也把我当做他熟悉的人了呢？以方明远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向他人示弱呢？
“好啊，想要我原谅你的话，那麻烦你帮我把饺子碗洗了吧。”我嘿嘿地笑。
方明远也笑：“行，方总监今日就做一次洗碗工。”
看着方明远帮我收拾着碗筷，我的心里美滋滋的。真好，我与方明远之间的误会这么快就解开了，不然，等到明天一同上班，还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呢。
细致如方明远，他不仅帮我清洗了碗筷，还帮我把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之后，才离开。
当天晚上，我回想着方明远帮我喷云南白药的样子，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为方明远披荆斩棘也不错。
万千思绪充斥着我的脑海，零点了，我还没睡着。当我蒙着眼罩，催眠音乐听了不下三十遍后，手机邮箱提示音再次驱赶了我的睡意。
我哀嚎着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拿了过来，骂骂咧咧地想着是哪个人非要赶在春节复工的一大清早发邮件。
在读完这封关于人事调动的邮件后，我切实感到了慌乱：
“即日起，3c行业高级经理郑以牧调任珠宝行业，与珠宝行业高级经理方明远共同负责珠宝行业，直接汇报给创始人。”
什么？郑以牧与方明远，要共同管理珠宝行业？！
一山不能容二虎。要是这两只虎打起来，我要帮谁呢？想到这里，我更加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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