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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处在最边缘状态的时岚，居然被vincent哥直接要求，成功代替露露，成为了接下来重点营销活动的负责人。这种消息，在茶水间与洗手间里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郑以牧的耳朵里。
“中午一起吃饭？”郑以牧的消息弹窗弹个不停。
我撑着脑袋，点开与郑以牧的聊天记录，想也不想就回复了两个字“没空”。
“人是铁，饭是钢！我请你吃你特别想吃的日料。”郑以牧用我之前错过的团建日料，试图说服我。
我直接将与郑以牧的对话框关闭，转而打了个电话给广告公司的负责人，确认其下午是否可以准时到达拍摄场地，进行布景。我的笔记本上的备忘录一条接着一条，从人员分布到合同签署，乃至钟晨曦与相关工作人员的航班与酒店，我都要亲力亲为。受制于互联网在营销上的经费有限，又正值裁员大背景下，为了“降本增效”，我必须将投入产出比控制到最有效的范围，才能放心地将其落地。
活要干得漂亮，还得干得安全。我谨记于心。
vincent哥对方案的反馈，并没有如他所说，会“晚一点”。事实上，当我早上九点到达公司时，他已经把长达一千字的修改意见发了回来。邮件里，七个重点，四个新想法，两个尝试方向，所有的关键句子都被标粗，甚至连钟晨曦的应援紫色都被注明了准确的色号。附件里，vincent还提供了之前钟晨曦拍的三个版本的样片，供我参考。
以上所有的一切，有条有理，专业至极。唯一能够凸显出昨晚在modu身影的迹象，也不过是vincent在邮件正文的最后一句写道：“妹妹，你可真是和哥哥一样，从事了日不落行业。”
我在刚进入互联网行业的时候，就有听说宝莱是日不落领域。我当时以为这是在形容宝莱的国际化程度高，在每个大洲都遍布办公室。之后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我才顿然醒悟，这里的“日不落”指的是从业者从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都在工作，永无止境，永不停歇。
vincent言下之意，不过就是：“嘿，真没想到，咱俩都不用睡觉！”
也行吧，如此这般，共同为了“美丽宝贝计划”第一站的官宣项目努力，我与vincent也算是“天涯若比邻”了。
我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大屏幕一项项勾兑着细节，制定好项目倒推时间轴后，碰了碰趴在我左手边午休的罗心慈。罗心慈抱着自己的羽绒服外套，头发有些凌乱，挣扎着从桌上爬了起来：“时岚，怎么了？”
罗心慈的脸色苍白，额头还冒着冷汗。我吓了一跳，连忙问她：“你不舒服吗？”
“没事。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罗心慈的声音非常虚弱，与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她判若两人。
“关于‘美丽宝贝计划’的推进安排和预算分配，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将电脑屏幕扭转了一下，直面罗心慈，从而方便她审阅。
罗心慈用手扶着脑袋，眼皮好不容易撑开，又很快耷拉下去。
“你要不要休个病假？”我关怀地问，内心多少有些歉疚，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汇报给罗心慈以后，我虽然从来没有承担过任何核心的工作，跟着邵佳敏打了不少杂，可是，我充分理解这是新人最正常的局面。从情义上来说，罗心慈也从未为难过我。她工作踏实、做事认真，总是部门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能够在会议上准确抓住漏洞并且提出解决方法。就从这些方面来说，罗心慈绝对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领导者。可是，就因为我工作得过于投入，整个午休时间，罗心慈在我旁边难受了一个多小时，我居然都全无察觉。
罗心慈为难着，我明确看到她的双手握拳又松开，似乎想要再坚持一下，最终，还是喝了一口我为她倒的温水，抱歉地对我说：“时岚，你把你的想法发给我吧，我等下看。”
“行，不着急，你先照顾好自己。”我的同理心在此刻爆棚。
罗心慈抓起自己印有“宝莱”标志的帆布包，把笔记本电脑塞了进去，在她离开前，她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她打给了赵晓雪，完成了口头请假的流程，并随后通过手机提交了系统里的请假申请。第二个电话，她打给了邵佳敏，拜托邵佳敏帮她参加下午的会议，并快速将会议的重点和邵佳敏过了一遍。第三个电话，她打给了她的妈妈，说她这两天要开一个特别重要的会议，就不给家里打电话了。
我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罗心慈明明是生病了，为什么要骗家里人说自己是要开会呢？
“我爸在老家住院，我妈本来就忙不过来了，我怕她们知道我不舒服，反而担心。”罗心慈将自己的车钥匙也放进了包里。
我叫住她：“我送你去医院吧，我可以开车。”
“不用，你工作吧。”罗心慈谢绝了我的提议，走出了办公室。
我茫然地看着罗心慈的办公桌。与罗心慈同坐了这么久，我这才有机会发现，她的办公桌上，有不少保养品与药品，还有几个空的咖啡杯，上面清一色贴着“冰美式”的标签。罗心慈的电脑大屏幕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事在人先，戒掉情绪”八个字。
事在人先，是工作者专业的态度，而，戒掉情绪，这四个字，看得我触目惊心。
电视剧《请回答1988》里有一句台词：大人们只是故作坚强去承担重担，他们不是不疼，是在忍。有许多成年人，就是在这样的“忍耐”中，戒掉了委屈、悲伤、痛苦、愤怒等等这些负面情绪。表面上，我们是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可快乐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但是，我们平常排斥的“坏情绪”，悲伤、焦虑、恐惧、愤怒不仅不是我们的敌人，反倒蕴含着帮我们成长、拥有良好人际关系的力量。在我看来，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克制情绪，而是学着与它们好好相处。可是，罗心慈对自己却残忍到，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就连生病这种极为脆弱的时刻，都要求自己冷静克制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真可怕。互联网，何苦如此？
我看着办公室里埋头苦干的同事们，意外地发现，在宝莱干得最久的，都是那些有上海户口、已经结婚甚至生子，家中父母有一定财力可以支撑首付，却又没办法一口气全款买房的外地人。这些人，是最不敢轻易辞职与跳槽的人。因为，他们的肩膀上，都有重重的房贷与车贷。在房贷与车贷的压力下，每一个人都成了勤劳的工蜂，疯狂辛苦玩命忙，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像胖哥那样，豪掷千金在modu只为快乐唱首歌吃个果盘的本地人，人血工厂宝莱根本不可能进入他们的选择项。没有户口、没有伴侣、没有家庭的三无人员，比如我，反倒容易在碰到不顺心的事情的时候，指着老板的鼻子痛骂一番，连年终奖都可以不要，拍拍屁股就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么分析下来，能在李东乾面前大放厥词的我，并非比别人勇敢，我只是比别人少被社会毒打一点而已。
感慨归感慨，我依旧是步履不停地去往了拍摄地。由于预算实在有限，钟晨曦宣传片的拍摄大棚定在了上海与苏州的交界处。我在车上通过电话会议，与公关部、法务部、销售部共同对了每一个章程，会议结束后，我将会议纪要与后续需要进一步确认的事项发送到了工作群里。理论上，应该在医院接受医生治疗的罗心慈，作为第一个已读我消息的人，在群里给我点了个“大拇指”，表示认可。
我点开与罗心慈的对话框，想要出于同事的立场关心一下她的进展，那句“医生怎么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去，罗心慈就已经把对我的方案的建议发了过来。我通篇看下来，罗心慈一共批注了三处，除了两个她有延展的意见外，第三处的批注写着“太棒了，时岚！”。
终究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我回复了一个“谢谢”的表情，没有再多言。我将笔记本电脑放进包里，眼前浮现在医院打着吊针的罗心慈，一条一条处理未读信息的画面。我问自己，如果有一天，让我坐到罗心慈的位置，我愿意付出健康，去换他人眼里的名副其实吗？
哪有那么多靠着潜规则上位，靠着给男领导温柔乡的女老板呢？放眼看去，这场属于互联网的耐力赛，聪明与勤奋，从来都是缺一不可。可是，有了聪明与勤奋还不够，若是没有运气，那也只能停留在罗心慈的地步，成为不了带领一百余人的赵晓雪。
片场里，广告公司对“美丽宝贝计划”项目负责的导演主动向我打招呼。他穿着黑色马甲与深褐色皮靴，食指与中指都有因长期抽烟而泛黄的痕迹，约莫四十余岁，却因为将头发扎成了一个揪揪，显得有些亲切。
“是时岚，时总吧？”导演笑呵呵的，手里还拿着拍摄布景方案。
真有趣。在宝莱内部，我见谁都得乖巧。出了宝莱，顶着互联网巨头的光环，任他年纪再大，经验再足，见了我，称呼时都得先把“总”加上。
不过，人家给我脸，我也不能太飘。我连忙笑：“胡哥这是折煞我了，我就是个打工小妹，您叫我名字，时岚，就好。今天还真是麻烦胡哥亲自跑这一趟，主要也是我不够专业，还得劳烦胡哥帮忙，看看道具全不全。”
做惯了乙方的胡导，难得碰到好言相向的甲方，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吆喝着其他工作人员，熟练地开始根据方案布景。在场一共有十七人，个个都是壮汉，熟手或是新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倒不是看他们动作是否敏捷，而是，看他们是否戴手套。
做这行卖力气的活久了后，手上都会长出厚厚的茧。那一层茧，对于他们来说，既是保护罩，又是血泪簿。我被胡导安排在计划放监视器的位置，面前摆了一堆食物和饮料，就像是小学生野餐的待遇，荒郊野岭里，连橙子都被切成了五星级酒店的摆盘。为了让自己显得不至于那么周扒皮，我严格控制着自己不要跷二郎腿，以免被认为是一个绣花枕头监工，被敷衍了事。
我在座位上坐了会儿，见基本的大物件都摆放得差不多了以后，便拿起手机，拍摄了一些细节。胡导是个明眼人，他凑上来问我：“是要拍一些图片发给钟晨曦那边的人吧？”
“嗯，想让他们看看大概情况，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前置提。”我回答。
“哈哈，你之前干什么的？这么有经验。我每次负责这些任务，负责人都是过了很久才跑来问我有没有图片示例，折腾得我们又得回来一次。放心吧，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喏，你看，正拍着呢，等会儿就发你先看看。”胡导很是和气，看来是应对甲方的老手。
这年头，当导演也不容易。有能拍片子的技术还不够，还得懂得如何和资方交谈。什么叫“全方位人才”？就是，明明拿的是一份工资，做的却是一支队伍的工作。
我没搭话，笑了笑，奉承了胡导一句：“您也专业。”
我怎么可能傻到去和经验老道的导演说自己是个小丫头片子呢？初次见面，咱们比的是专业程度，又不是经验。既然如此，我相信，我之前做的那些准备工作与记录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提醒，足够帮我保驾护航。有时候，想让对方信任自己，除了拿出真本事来，没有其他办法。
胡导安排的摄影师很快将照片发给了我，我见旁边有一台用于办公的电脑，便要求摄影师把照片按照顺序，标注好用处与预计使用时间，编辑成小于5m的长图，再发给我。摄影师悉数弄好后，我又提醒他“把文件的名字改一下，不要用源数据名，改成‘美丽宝贝计划宝莱12.24’吧。
“时总，够严谨的啊，不像是干执行的。”胡导面露欣赏之意。
我笑着说：“您不嫌我麻烦就行。”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和男朋友过？”胡导问。
看似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我未免节外生枝，随意应和了一句“嗯”，又对照着方案，一点点检查起来，走到主拍摄画面的舞台前，我询问胡导：“胡哥，您看要不我们试试灯光吧。”
胡导左右看了看，有些为难：“按理说是要试一试，但是我们用来固定打光道具的器材没带过来。到时候咱们现场弄吧，我们提前一点来，不会耽误的。”
“拍摄当天因为钟晨曦晚上要飞长沙录综艺，估计收工的时间没办法往后拖。如果当天咱们确认的话，要辛苦胡哥和兄弟们帮忙提前两小时来设置了。”我又强调了一句：“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准时到的。”
胡导用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小揪揪，走近一步问我：“时岚，你老实和我说，你在你们宝莱内部是个官吧。”
我大笑：“胡哥说笑了，我就是干活的。打工人，总得兢兢业业的。”
“得，你们老板划算，派你一个人来，比派十个人来都强。我看啊，你今天不搞定一切，你是不可能放我们走的。”胡导想了想，叫了一个男人过来，叮嘱他尽快把其他工具都带过来后，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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