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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这话的,是冯保的外府管事徐爵,他所问的对象,是张居正。
张居正面上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早已隐隐有些不安,闻得此言,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思忖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请你转告贵主冯公,就说居正多谢他的关心了。”
徐爵连称“阁老客气”,但客套完之后,仍然追问:“如此,阁老可有应对?”
张居正心中暗暗愠怒,面上仍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道:“你所言之情形,我早有预料,不必多虑。我料涂梦桂、程文等人这几日去玄老府上,必是请命反击,然皇上龙体欠安,抱恙已久,玄老不愿多生事端,是以拒绝了他们。”
“阁老既已有所准备,想必鄙主人也就放心了。”徐爵略微陪着笑,但说出的话却毫无半点松口:“只是小人来时,鄙主人再三交代,须得问明阁老行止……”
张居正暗暗捏了捏拳头,忍住火气,森然道:“玄老那里既然差了些火候,那就再烧得旺些便是……你去回禀冯公,就说张某请他放心,明日便会有奏疏继续弹劾,断不会容他高新郑装聋作哑。”
徐爵露出满意地笑容,深深地躬身一礼:“多谢阁老,如此小人就先告退了。”
“慢走。”张居正面色平静地吩咐道:“游七,代我送徐管事出府。”
游七立刻上前,笑着伸手虚引:“徐兄,请。”
“不敢,有劳。”徐爵回道,二人于是联袂而出。
待他二人走远,张居正端坐不动,却说了一声:“出来吧。”
屏风后立刻转出一人,朝张居正施了一礼:“恩相有何吩咐?”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张居正慢条斯理地道:“冯保等不及了……”
那人眨了眨眼,问道:“可是因为陛下龙体愈发不堪重荷?”
“想来应是如此。”张居正微微闭起眼睛,稍稍顿了一顿,道:“冯保此人虽无甚大能耐,然则眼下能于朝政有所匡益的却也只有他了……你今日且劳一劳神,写个折子吧。”
那人心头激动,忙道:“恩相放心,大?噶⒖叹托础2还??耸率鹿刂卮螅?骨敫罄锨鬃园压兀?悦馕笫隆!
张居正欣然点头:“善。”
次日一早,户科给事中曹大?福?鲜琛堵鄞笱?扛吖按蟛恢沂?卵浴罚?俪?鹁?
内阁未置一词,直接转呈司礼监,司礼监今日执笔者正是冯保,他拿过疏文看了一眼,心头大喜,立刻带上疏文,亲自赶往皇帝处。
隆庆正在乾清宫养病,当时正躺在御榻上闭目养神,听闻有人弹劾高拱“大不忠”,又惊又怒,睁开眼坐起来,盯着冯保问道:“何人弹劾高先生大不忠?”
冯保低垂着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回万岁爷爷,是户科给事中曹大?浮!薄
曹大?福柯∏煲老〖堑谜飧雒?郑??遣磺逅?穆睦?耍?毕律钗?豢谄??实溃骸八?悄睦锶耍?囊荒甑慕?浚俊
冯保道:“回万岁爷爷,曹大?甘前拖?今重庆)人,隆庆二年的进士。”
“隆庆二年?”皇帝眼睛微微一眯,语气不善:“谁的门生?”
冯保心中一咯噔,但也并不是很慌张,沉住气答道:“是四川巡抚曾省吾的门生。”
隆庆咬了咬牙,曾省吾?他是张居正的门生啊。
过了片刻,隆庆才又问道:“念吧,朕倒要看看,高先生是怎么大不忠的。”
他这“大不忠”三字说得格外重些,也不知是何意。
冯保此刻却不敢多想,也没空多想,立刻打开奏疏念了起来:
“拱蒙陛下任用,令掌吏部事宜,小心辅弼,奉公守正以报。乃专肆日甚,放纵无忌,臣不暇悉举,谨以其不忠之大者略陈之。前者陛下圣体违和,大小臣工寝食不宁,独拱言笑自若,且过姻家刑部侍郎曹金饮酒作乐,视陛下之疾苦罔闻知,其不忠一也。”
“东宫出阁讲读,乃旷世之盛典,国家之重务,拱当每日进侍左右,乃止欲三八日叩头而出,是不以事陛下者,事东宫矣,何其无人臣之礼,敢行自尊哉!其不忠二也。”
“自拱复用,即以复仇为事,昔日直言拱罪如岑用宾等二三十人,一切降黜,举朝善人为之一空,其不忠三也。”
“自拱掌吏部以来,其所不次超擢者,皆其亲戚卿里门生故旧,如副使曹金,其子女亲家也,无一才能,乃超升至刑部侍郎,给事中韩楫,其亲爱门生也,历俸未久,即超升为右通政。其他任其所喜超用者,不可胜纪,其不忠四也。”
“科道官乃陛下耳目,大臣之所以不敢为奸者,赖其此也。拱乃欲蔽塞言路,任之所为,故每选授科道,即先于部堂戒谕,不许擅言大臣过失,此上蔽陛下耳目,以恣其奸恶之计,其不忠五也。”
“今科道官多拱腹心,凡陛下微有取用,即交章上奏,至拱罪恶,皆隐晦不言,故内外皆知有拱,而不知有陛下,此其结党为恶,其不忠六也。”
“昔日严嵩止是总理阁事,未尝兼吏部之权,今拱久掌吏部,不肯辞退,故用舍予夺,皆在其掌握中,升黜去留,惟其所欲。在外抚按之举剌不计,在朝之清议不恤,故其权之重过于嵩,而其引用匪人、排斥善类,甚于嵩,此其专权效恣,不忠七也。”
“昔日严嵩止其子世蕃贪财纳贿,今拱乃亲开贿赂之门,如副使董文采馈以六百金,即升为河南参政,吏部侍郎张四维馈以八百金,即取为东宫侍班官。其他暮夜千金之馈,难以尽数,故拱家新郑屡被盗劫,不下数十万金,赃迹大露,人所共知,此其因权纳贿。更有拱侄高务实,以十岁伴读,经营商贾,岁入百万,区区顽童,何以得此巨利?实拱私下为之交通不法耳,此不忠八也。”
“原任经历沈炼论劾严嵩,谪发保安,杨顺、路楷乃阿嵩意诬炼,勾虏虚情,竟杀之,人人切齿痛恨。比陛下即位,大奋乾断,论顺、楷死,天下无不称快。拱乃受楷千金之贿,强辩脱楷死,善类皆忿怒不平,此其不忠九也。”
“原任操江巡抚吴时来,在先帝朝抗疏论嵩,所谓忠臣也,拱以私恨借一小事黜之。原任大学士徐楷,受先帝顾命,古所谓元老也,拱以私恨乃多方害之,必欲置之死地。至于太监陈洪之间,往出自陛下独断,天下皆仰其明,拱思昔致仕时,私与洪密,常讽令言官,欲为报复,是党洪而谓其不当去也。俺答归顺,惟陛下神威所致,拱乃扬言于人曰‘此非国家之威,乃我之力也。’此其归功于己,不知上有陛下。设使外夷闻之,岂不轻视哉!其不忠十也。”
“请如先帝处严嵩故事,特赐罢黜,别选公忠之臣,以掌吏部,以协理阁事,则陛下虽静?宫中,而天下有泰山之安矣。”
冯保念完,不敢多置一词,默默垂手肃立一边。
皇帝那边一时也没有声响,过了一会儿,才听皇帝开口问道:“朕记得,前次高先生曾提到,朕赐他的宸翰(无风注:皇帝赐给高拱的御笔墨宝,都是各种赞扬的条幅),他因住所逼仄,一直都没能好好安置,常常引以为憾?”
冯保一怔,不知皇帝为何提到这一茬,下意识答道:“这个……许是有的吧。”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备纸,研墨。”
冯保不知皇帝意欲何为,但不敢多问,忙照办了。
皇帝走到御案之前,写下两个条幅,每幅只有两个字。
写好之后,他一边命冯保吹干墨迹,一边放下御笔,淡淡地道:“赐大学士高拱尊藏宸翰楼堂,楼曰宝谟,堂曰鉴忠,内府赐银千两建之,以酬其功,以赏其忠。钦此。”
冯保闻之,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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