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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拓海虽然出身天星王室嫡脉，是现在天星王闫文晟的嫡亲叔父，但他在此前的二十多年中一直镇守在惜缘泽外，几乎与朝中没有什么交集，更别提这牵扯到国家气运的镇鼎秘辛了，他之所以找邱煦来，一是因为他是邱氏家主，二是因为他是侄儿闫文晟的心腹，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古籍有载，国运消，镇鼎碎，原本我还以为是后人牵强附会上去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邱煦神情黯然的摇了摇头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铸造大鼎以镇压国运，每逢国家衰颓，气运流失之时，镇国鼎就会发生变化以警醒帝王朝臣。”
说到这里邱煦双手颤抖的抚摸着鼎身上的裂纹，原本光华细腻宛如瓷胎丝帛的鼎身，现在竟如同枯木风化之皮一般，手轻轻一碰，就有一片碎粉状的锈屑从鼎身上脱落下来。看到这一幕，邱煦悲怆长叹道“我们天星自去年冬月起，一直丢城失地，现在王都被围，面临灭国之危，故而立国鼎鼎身皲裂，呈破碎之象，除非我们能够击败大乾收复失地，然后用烈火精金重铸鼎身，立国鼎才会恢复如初，可是~唉~”
虽然邱煦已经坚定了与天星共存亡的心思，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只要是人就不会想死，只是他对守住王都众星城，拖到大乾粮草不济不得不退兵之时，却没有丝毫把握。现在众星城内的兵力，在不少豪族将家族私兵拿出来之后，共有三十多万不到四十万人，而大乾一方则有凤翔、羽林、奔雷三大军团。无论是军队数量，还是士卒战力，亦或是军心士气，他们都无法与大乾军队相比，唯一的优势只不过是他们有城池可以依凭，并且城内的粮草储备还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持续数个月的两国大战中，广济郡、西河郡、平山关这些军事重地的的相继陷落，让邱煦明白一个道理，哪怕大乾军团不披坚执锐发动攻城，在大势之下也会有办法将城池攻破。就像之前广济郡陷落是因为翟宁投敌，西河郡陷落是因为灵兽破城，而平山关陷落是因为谢道衡的计策被顾倾城看破，这就是大乾一点点营造出来的大势，这种大势让他们哪怕不靡费兵力攻城，也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邱煦这段时间不是没有听闻过城内勋臣豪门在暗中向城外传递书信，但是只要他们做的不过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知道乱世当用重典以震慑人心，但是现在的王都众星城，无论他和闫拓海对哪一家动手，那些向城外传递过书信的家族会人人自危，甚至会联合起来群起反抗，那样一来城中瞬间就会大乱。到时别说什么守住众星城了，就是他和闫拓海能不能在豪族之乱中保住性命都不一定。
这就是天星的国情，即便国势危如累卵，依然不能众志成城共御强敌，甚至他们这样执掌兵权的人，还不得不去妥协。想到这里邱煦心中不由一片绝望，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兄长邱烈为什么要在临终之际，将那幅他亲自勘绘的天星、南离三十六郡山川形势图交给陆缺了，或许在兄长邱烈心中天星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挽救，抱着不破不立的心思，让大乾来终结这一切，从而让天星十八郡的子民，以另外一种身为，另外一种形式，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时邱煦突然想到了自凤翔军登陆南海郡之初，就投诚大乾的本家侄儿邱越和邱逵，邱逵乃是一勇之夫，他更多是听从他兄长邱越的。而邱越想必已经看出天星衰败已经不可挽回，这才归心大乾的。想到这里，邱煦不由感觉一阵深思倦怠，身体更是传来一阵阵的疲惫，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天星王闫文晟已经离开王都几个月的时间，他和闫拓海如同守户之犬一般守着一座无主之城，他有些不确定这么做是否真的有意义。
虽然邱煦的面色没有太多变化，但闫拓海从他那忽明忽暗的眼神中，还是感受到了邱煦心绪的变化，不过他以为邱煦是在为天星的未来担忧，并没有想到邱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心中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念头。
“国事唯艰，你我乃是天星最后的希望，唯有尽心竭力，方不负人臣之道。”说到这里闫拓海攥了攥拳头继续说道“大乾两线开战，投入六大军团百余万兵力，看似军威赫赫，天下莫可与敌，但粮为军之胆，即便大乾国力强盛，将粮草转运千里，运至前线，靡费肯定不少，我相信大乾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我们坚守下去，就一定会等到大乾粮尽退兵的那一天，到时就是我们收复失地、重铸防线之时。”
“闫帅说的是，众星城防不弱于大乾八大陪都，况且我们粮草充足，一定会等到战事转折的那一天。”邱煦闻言，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点头称是。
他和闫拓海到现在依旧还在坚持，就是对大乾军队无法围城太久存着一丝希望，因为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最后胜利会落入谁手。
“对了，听说你下午派了一支轻骑出城，可曾看出什么没有。”闫拓海在说这句话时，故意转过身像刚刚那样背对着天星立国鼎，他现在根本不敢将目光落在鼎身之上，因为每看一次，就会让他那原本就压抑的心绪积郁更深一分，对守住众星城的信心也消减一分。
邱煦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夜色，这原本群星闪烁的美丽夜景，不知为何此时却给他一种隐晦压抑之感，将目光收回之后，邱煦开口说道“百余侦骑尽皆阵亡，全部死于黎昶的斥候营之手。虽然他们并没有侦查出我们想要的消息，但城外大乾军队封锁的越严密，就越说明我们之前的猜测和烛影发来的消息是真的，大乾羽林军真的已经南下与凤翔军一起攻打河晏城，并且河晏城也真如烛影所说已经落入大乾之手。”
邱煦十分清楚，河晏失守之后，天星就剩下众星城一座孤城可守了，至于在湟雁江入海处河港的天星海军，只要他们不是想要放弃王都向东突围的话，已经可以说没有什么用处了。因为哪怕天星海军能够拦截大乾海上粮道，甚至击败大乾靖海军，与大局也没有多少助益，只要众星城被攻破，这支海军要么投降大乾，要么远遁深海，变成以海上劫掠为生的无根飘萍。
“那你觉得大乾下一步会如何动作，我们又该如何应对？”闫拓海问道。
“下一步肯定是羽林、凤翔两军北上，将我们死死的困在这里，不过以大乾此战的布局来看，我认为大乾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主动攻打我们。”邱煦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闫拓海有些不解，无论是军心、士气、兵力，大乾都占据上风，他不明白邱煦为什么说大乾短时间内不会攻打众星城，要知道天星只剩下这座王都，只要攻破此城就可以抵定乾坤。但要是不攻，数十万大军云集城下，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让人观之心颤的数字。
“闫帅，你应该知道大乾此战的布局之人是陆缺吧。”邱煦没有直接回答闫拓海的话，而是神情复杂的说道。对于陆缺他有一种极为复杂的观感，那是一种既钦佩，又怨恨的情绪。他钦佩陆缺在此战中展现出来的才华，哪怕天星在他的布局之下没有掌握过一丝主动，也是如此。但是他也恨陆缺，所谓敌之英雄，我之仇寇，况且陆缺还是亲手将狂狮军团推进深渊，让兄长邱烈和侄儿邱岙死于非命之人。
“我知道。”闫拓海听到陆缺这个名字，表情也同样复杂。
二十年前之陆淳，现在之陆缺，大乾陆家两代英才皆军略无双，盖压天下，作为和陆淳同时代的人，闫拓海自然明白这样一个少年英杰崛起意味着什么。在闫拓海心里，天星与大乾的国力差距并不算什么，天星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陆氏父子这样可以总览全局之人。他甚至曾经设想过，如果天星也有陆氏父子这样的俊才该有多好，只可惜敌人始终都是敌人，并且这个敌人，连一个面对面对阵沙场的机会都不给他。
“观陆缺半年来之战略，皆是用势不用力之法，他一点点的将战场的主动权和战略大势拿在手中，让我们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去取舍。虽然他手中握有大军，但他从来没有做出云集兵力强攻夺城之举，现在我们只剩下这一座孤城，他就更不会这么做，哪怕是灭国功勋摆在他眼前，也是一样。他肯定是想用军势压迫我们，然后从内部寻找机会，兵不血刃结束此战。”邱煦虽然猜到了陆缺的用意，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满满的无奈。
“从内部寻找机会？”闫拓海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看向邱煦问道“你是说城内有人会叛国投敌，献城邀功？”
“闫帅何必明知顾问，我不信有文矩这样长于谋略的人在你身边，你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过。”邱煦看了一眼站在几十米外的文矩，见他正在那一排举着火把的士兵前来回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嘴角微微一挑，开口说道。
“本公曾想将这些首鼠两端的人一一诛绝，但却被文矩拦住，他说我一旦这么做了，城内必乱，众星城再不可守。邱煦，你说我们天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闫拓海长叹了一声，仿佛想要将满腹心思通过这声长叹排解出去一样。
他离开王都驻守惜缘泽外二十多年，没想到再回来时，无论是朝局，还是人心都变了，变得让他有些陌生，因为他再也看不到在他父王在位时那个众志成城力抗大乾的天星，再也看不到那一个个为国劳心劳力的忠直之臣，反而现在这众星城中都是一丝隐于暗处的阴诡之徒。
“万事万物，唯乎一心，而人心是世间最不可测度的。”邱煦也是叹了口气，他亲身经历了天星王国在这二十多年中每日可见的衰落，亲眼见到忠直贤臣被弃之不用，名利之徒高居庙堂，也亲眼见到了四大王子夺嫡之争，那让朝臣人人自危，不得不选主择路的党争。
二十多年的时间，整个世道人心已经完全变了，本来他相信闫文晟是那个可以收拾残局，让天星重新强大起来的人，只不过大乾没有给天星这个改弦更张的机会。邱煦不得不承认，大乾不惜自毁名声发动南疆之战，所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让天星失去了九成疆域，且还不用太过担心来自民间的反抗。
而对于那些世禄之族，勋臣豪族，他们现在的作为，邱煦也能够理解，他现在也是一族之长，自然明白这些并不是真心想要投靠大乾，只是在无奈之中的一种选择罢了。因为像这样树大根深的家族，一旦天星灭亡，就会成为大乾率先铲除的对象，他们不得不给自己家族留一条后路。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闫拓海又问了一遍。
“闫帅，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你麾下文矩先生乃是难得的智谋之士，不如我们听听他的见解？”邱煦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文矩说道。
“好吧。”闫拓海想了想，对着火把下的文矩招了招手。
在他想来现在他们除了固守等待城外之军粮尽而退，再无别的办法，至于破釜沉舟出城决战，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之前从湟雁江撤退的这一路上，他已经见识到奔雷重骑和凤翔云骑的威力了，一想到要在帝畿这开阔的平原之地与这样的骑兵对阵，闫拓海心中连一丝把握都没有。既然邱煦也想不出应对之策，他只有听听这个跟随在他身边二十年的心腹谋臣，有没有其他法子。
“要么固守，要么突围，不过臣下认为趁羽林、凤翔两军还没有到来，向东突围才是上上之策。”文矩过来之后，听到邱煦简略的陈述了一番，低头思考的半晌，神情凝重的说道。
“说下去。”听到文矩居然想要放弃天星王都，闫拓海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他知道文矩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压住心中怒气，在牙缝中蹦出三个字。
“君上，一旦凤翔军和长青军到来，先不说他们的兵力战力如何，只看他们的领军之人，到时候大乾上一代的名将有顾怀仁、魏醺、沈璋、顾洁云、苏乐仪、樊颐，新一代的俊杰有顾倾城、虞天香、聂平旌、叶知秋、黎昶、孟苍，再加上他们身后的陆淳、陆缺父子，以及大乾那雄厚的国力，我们几乎没有守住王都众星城的可能，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玉石俱焚。”
文矩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闫拓海和邱煦的表情，见邱煦面色凝重，而闫拓海正一脸凶光的看着他，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盯着闫拓海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继续说道“而向东突围则不同，大乾要的是灭亡天星，只要我们率军离开天星之境，我想大乾军队甚至都不会阻拦，只要我们可以与海军汇合，就可以扬帆出海，东方、南方的万里瀚海中有海国数十，以我们的兵力船队，可以随便攻占一处，以图后计。”
“那天星呢，众星城呢，你难道想让本公背负丢弃社稷宗庙的骂名狼狈出逃，将五百年之天星拱手让给大乾。”闫拓海闻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一脸不善的看着文矩，如果文矩不是跟随他二十年的老人，他甚至有将眼前之人一刀劈了的想法。
“君上，在外则生，在内则死，不得不如此。”文矩眼神丝毫没有退缩，继续说道“我们离开只是暂时的，只要攻灭一些海国，我们就可以重新建国，君上乃是王族嫡脉，更有先王传位诏书，登基为王名正言顺，这样不仅可以延续天星王祚，还可以积蓄实力，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反攻大乾，收复故土。现在的退让只是权益之计，天下人终究会明白君上的选择是对的。”
“放肆，我乃天星之臣，并非天星之君，岂可觊觎王位。”闫拓海面色大变，眼神微不可查的看了邱煦一眼，要知道邱煦可以闫文晟的心腹，邱家嫡女更是现在的天星王后，在这个时候万一邱煦想多了，那这众星城也就不用守了。
“闫帅不要动怒，我觉得文先生说的不无道理，这或许是现在唯一可以死中求活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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