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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排与土耳其女排的第四局比赛进行到接近局末的时候，中国女排还落后着六分。顾未央的心里原本像揣着一团火，准备和队友们一同沉下心来去追上这六分的。可这次换人，却仿佛兜头浇了她一盆冰水一样，让她的心猛然间紧紧地收缩起来。
顾未央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场比赛被主教练两次换下赛场。
这意味着什么？
顾未央委屈地望了一眼站在场边的魏心荻，最终她还是跟着王筱晴走到了场边。
这是这场比赛周书遥第二次和顾未央做着换人交接了。这一次，周书遥依旧亲昵地拍了拍顾未央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兔子，辛苦你了。”
“书遥姐……”顾未央说，“加油！”
手中紧紧攥着换人牌，顾未央一步步走向了教练席。或许是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临场指挥上，站在场边的魏心荻并没有来得及和顾未央说什么。
助理教练黄润泽收下了顾未央的那块15号换人牌，正如顾未央所料，他没有递回给她周书遥的5号换人牌。这意味着短时间里，顾未央只能在场边看着队友们比赛了。
顾未央走回到替补球员所在的准备活动区。几位替补球员正全力以赴地给场上的队友们喊着加油，顾未央默默地套上出场服外套，便大声地和大家一同喊了起来。
越喊，顾未央的声音越大。一时之间顾未央似乎觉得这样喊出来，她心中压抑着的不快才能够得到释放。
在换上了所有十二名队员里年龄最老、资历最长、经验最丰富的队长、二传周书遥和全队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小主攻莫小雨后。改变了进攻节奏，且有效地强化了一传、防守的中国女排，居然在第四局收官阶段一路追赶上了比分。
23平！
魏心荻伸出了双手，一手握拳，一手张开手掌，向替补队员们比划出了“15号”的手势。
还要……换我上场！顾未央想着，拔腿就跑了过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
可跑到教练席前，顾未央却发现黄润泽递给她的换人牌是2号！这次换人，魏心荻是要让她替换方晗发球。
“小兔子，看你的了！”方晗和顾未央说着，完成了这次换人。
顾未央走向了底线发球区，她抱着球，又看向了魏心荻。
魏心荻双臂抱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发球，是顾未央在这一场比赛最大的亮点，但也是让她的心态发生变化的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自从第二局连发十球之后“手软”，顾未央就一度陷入到了自责中。第三局带着心底的愧疚重新上场，顾未央越想用好的表现弥补自己那一次“手软”，就越发毛躁起来，而第三局的失利又让她格外地着急，直至第四局让球队以大比分落后。
所以，我必须发好这一球！顾未央想着，把排球抛上了空中。
起跳、击球……排球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飞了出去。
“啪！”
“哎呀！”
顾未央愣住了，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应该跑上前去——刚刚她的大力跳发球并没有如她所愿地给土耳其女排一传体系带去压力和麻烦，反而砸到正在网前认真做着拦防准备的队友萧潇的后脑勺上。
顾未央分明听到，看台上一些球迷发出了哄笑。
就当她准备跑过去跟萧潇道个歉的时候，方晗已经举着换人牌站到了场边。
这一次，方晗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顾未央的背，没有说什么，就只顾着跑上赛场。
23比24，顾未央的这次发球失误给了土耳其女排一个第四局的局点，中国女排队员们没有任何时间去想别的、做别的了。她们必须争取打好接下来的一球，争取挽救回这个局点。
顾未央走回来，把手中的换人牌递给了黄润泽，可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身后场地中，土耳其女排队员们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莫小雨的一传失误，让土耳其女排在第四局两分获胜。比赛拖入到一决胜负的第五局了。
魏心荻把队员们拢到一起，她看了看莫小雨，又看了看顾未央，大声说：“姑娘们，你们在第四局的表现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小丫头，别瘪着嘴，笑一笑啊！最后一球失误算什么，谁都会有失误的时候嘛。还有小兔子，那个发球你做得对，关键时候就是应该豁得出去、不手软，应该拼！当然，可能潇洒哥吃了点苦，不过……萧潇，你没问题吧？”
萧潇连声说：“没问题！姐，我缓过劲来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他队员们都哄然一声笑了起来，决胜局在即的紧张氛围，也略微得缓解了一些。
魏心荻点点头，换了份认真的语气问队员们道：“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这三年来，我们在一起打过多少个五局球？谁能说出来啊？”
队员们显然被魏心荻的这个问题难住了。如果说诸如23岁以下女排世锦赛半决赛对阵多米尼加女排、女排世界杯关键一役对阵巴西女排等意义重大的五局比赛会让大家记忆犹新，但要想全部记起这三年来所有曾打过的五局比赛，队员们一时之间还真算不过来。
“是九场吧。”顾未央脱口而出。
魏心荻看着顾未央，一丝诧异和惊喜，从魏心荻的眼睛中一闪而过。
“对，是九场！”魏心荻冲着顾未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谁记得这九场里面，咱们赢下了几场？小兔子，你还记得清吗？”
“我记得……我们只输过一次。”顾未央说，“是去年的瑞士女排精英赛，我们2比3输给了意大利女排。”
“对！”魏心荻说，“很多对手都很怕和中国女排打第五局，她们为什么会怕？因为我们就有这样的高胜率和好传统。第五局是很苦、很累，我们觉得苦、觉得累，甭管哪个对手同样会觉得苦、觉得累。在同等的条件之下，就看谁先绷不住劲怂下来了！”
“我们不会怂！”夏至脱口而出地喊道。
“谁爱怂谁怂！”李梦兮说，“谁怂了谁就不配穿这身儿球衣！”
队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绪很快被重新调动了起来，一个个地又摩拳擦掌起来。
“决胜局的轮次，我们从三点攻最强轮打起。人员上……”魏心荻说着，看了看周书遥，又看了看顾未央。
“小兔子，还是你这一局首发。”魏心荻说，“其他位置的人都不变。上一局打到后面，我们的势头已经很好了，大家再接再厉吧！”
“加油！”夏至喊着，伸出了手。
大家依次把手搭在队友们的手上。
“加油！”
队员们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队员们就要重新走上了赛场，魏心荻喊住了顾未央。
这是顾未央这场比赛即将第四次走上赛场了。
刚才的第四局后半段，魏心荻第二次用周书遥换下顾未央之后，还一直没有找机会和顾未央说上几句。
魏心荻当时就敏锐地发现，顾未央那一刻虽然心中充满了懊恼，但她仍然努力地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努力地让自己脸上带笑地走回到替补队员们站着的场地一角，和她们一同为场上的队友们齐声加油。
“小兔子，休息了一会儿，不累了吧？”魏心荻笑着问她。
顾未央一怔，随即用力地点着头：“我不累！姐，您说得对，我们很擅长打第五局。您肯定也知道，我在俱乐部的时候，也打了更多的五局比赛，我……”
魏心荻看着她，等待着顾未央说出她想听到的话。
“我能行！”顾未央说。
“对！”魏心荻大声地回应道，“你能行！”
其实，刚刚在顾未央回答出了她那个“几场五局比赛”问题的时候，魏心荻就知道，顾未央是能行的。
十二个队员里，顾未央是唯一一个。
“三年九场五局比赛取得八胜一负”这个数据，就连魏心荻自己也是昨天晚上翻看了自己这三年所有工作日记才统计出来的。顾未央短暂思考之后就给出了答案，实际上极大地出乎了魏心荻的意料。
顾未央不知道，原本魏心荻是想让周书遥带着这些年轻队员去打第五局的。在前四局比赛里，顾未央的情绪是有波动起伏的。虽然这种波动起伏并不明显，但偏偏到了比赛关键时刻，她在一、两个球上出现的毛躁，让比赛的形势发生了改变。
这是年轻队员不可避免的问题，也是年轻队员容易在比赛里犯的错误。可这是奥运会，奥运会的每一场比赛都至关重要，不像其他比赛可以有相对较大的容错空间。
不过，听到顾未央回答出了“九场比赛”这几个字，却让魏心荻觉得，就算顾未央有一点毛躁，但她的头脑始终是清晰的。
所以在最后关头，魏心荻还是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想法，决定让体能更加充沛的顾未央重回赛场。
一决胜负的决胜局开始了。
“小超人！”
“啪！”
“??！”
“啪！”
“小狮子！”
“啪！”
顾未央大胆的调度，没有浪费中国女排第五局开局三点攻的每一个机会，在她精妙的传球助攻下，夏至、袁?和方晗连续进攻得分。
3比0！中国女排在满分仅有十五分的决胜局开局就取得了相当漂亮的领先。
整个荣耀与梦想体育馆里的中国球迷们一次又一次地爆发出来欢快的喊声。
可是顾未央和队友们的兴奋劲还没过，土耳其女排的进攻“双核”卡伊库拉和穆里斯就还以颜色。她们俩两翼互为掩护的强攻，让中国女排的拦防有些顾此失彼。土耳其女排迅速地把比分扳成了3平。
胶着，这正是一场高质量的排球比赛所应该具有的模样！
“不着急，咱们耐心一点打！??，你和小狮子拦网的时候可以拦斜放直，我在后排帮你们防守对方主攻的直线进攻。”
顾未央向着队友们喊着。
顾未央记得很清楚，刚刚第四局，周书遥就是适时地帮助队友们冷静下来的。此刻，顾未央很努力地模仿着老队长的一举一动。
她看到队友们的脸上渐渐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卡伊库拉的发球出界，袁?的发球直接得分和夏至、方晗的进攻得手，中国女排再一次以7比3取得领先。
土耳其女排主帅洛伦佐不得不在双方换边之前就请求了暂停。毕竟，如果等到中国女排再得一分，以8比3领先换边的话，土耳其女排就真的大势已去了。
土耳其女排的这次暂停果然收到了效果。
顾未央接下来的发球虽然质量不错，但土耳其女排的防守队员显然已经较好地适应了她的发球特点。萨里奥洛稳稳地接起了顾未央的发球之后，卡伊库拉又一次强攻得手，顺利地度过了中国女排发球威胁最大的一个轮次。
卡伊库拉，又是卡伊库拉！
土耳其女排二传、队长奥提斯一次又一次地把球传给了这个年轻的大接应，看上去似乎赌气一般。
不！她更像是在赌博！顾未央想。但出人意料的是，卡伊库拉连续的扣球让中国女排每一次的拦网都似乎差了那么一点点。奥提斯的“赌博”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土耳其女排凭借卡伊库拉的一己之力，一次又一次地把比分追了上来。
10比10平！
11比11平！
12比12平！
这一次，魏心荻按下了蜂鸣器的按钮，请求了暂停。
“对方的大接应*火热，但是没关系。我们不可能让对手一分都不得吧。”魏心荻说：“我们坚持打我们的东西。小兔子，你和小狮子、小超人、??、潇洒哥一定要时刻准备好，有机会就打时间差、梯次进攻，背飞也可以多打打，土耳其女排现在网前的副攻速度不算快，我们就抓住她们的这个弱点来进攻。明白了吗？”
顾未央点着头，突然却发觉袁?、方晗、萧潇甚至夏至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这一场比赛双方不仅打满了五局，而且每一局你来我往的来回球都很多，比分也都很接近。不知不觉间，比赛已经打了快两个半小时了。
说不疲惫，那是假的！
顾未央满心顾虑地望向了魏心荻，她想说，复杂的技战术是要靠体能作为支撑的。既然大家现在的体能都已经接近极限，还要去组织那么多复杂的战术配合吗？为什么我们不尽量打得简单一些？对方不也只是依靠强力接应和大主攻的强攻得分那么简单的打法嘛。
但顾未央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明白，如果她真的当着大家的面，跟魏心荻提出她的顾虑和想法，无异于质疑队友们的能力和决心。这样的话，就算魏心荻听得进她的想法，其他队友们的心里也不一定会好受。
她又看到了周书遥。
顾未央突然想起，周书遥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不要去刻意地模仿魏心荻，期待变成第二个魏心荻。你要成为你自己，成为最好的顾未央！”
我……要有我自己的选择！顾未央悄悄地攥起了拳头，然后和所有队员一同，把胳膊搭在了彼此的肩头。
“加油！”
暂停结束了。
“小超人！”顾未央在夏至身后喊道。
“怎么？”夏至扭头纳闷地问。
“接下来的进攻，我想给你！”顾未央说。
“只是……四号位强攻？”夏至追问。
顾未央点了点头：“小狮子、??的体能下降得多，我想……不如简单一些。”
夏至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毕竟顾未央的这个建议，和刚刚主教练给予的战术安排是背道而驰了。
“我想……魏姐可能只是多给我们一些提示。”顾未央解释道：“比赛场上瞬息万变，如果我们能够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那不是更好嘛。”
顾未央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给夏至的，倒不如说她需要在潜意识里说服她自己。
“好！”夏至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
比赛打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土耳其女排主攻帕梅拉的发球以稳为主。李梦兮咬牙到位地接起了这次一传，夏至和方晗作为这次一攻的第一进攻点和第二点进攻点，都是顾未央可以选择的。
方晗正准备绕到顾未央身后去打背飞，可她猛然间发现顾未央正看着四号位的夏至。
方晗一下子迟疑了。
顾未央看了一眼夏至，倏地把球穿了过去。
然而全神贯注准备着这一球的顾未央没有发现，正是她看了这一眼，却被网子另一边和她对位站着的土耳其女排二传奥提斯看在了眼里。
“拦她们的四号位！”奥提斯和副攻艾尔达喊道，迅速地在网前形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
“咚！”
夏至的扣球落在了她身前的地板上。
13比14，土耳其女排拦网得分！
“顾未央你怎么了？方晗的位置更好，为什么不传给她？”魏心荻在场边脱口而出地喊道。
顾未央不敢扭头去看魏心荻。
这是顾未央印象中，三年来的第一次！
三年来，魏心荻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直接站在比赛场边喊着一个队员临场出的问题或犯的错误。
顾未央知道，魏心荻一定很生气。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帕梅拉第二个球已经发了过来。
只是这个球，一点都不菜了！
如果时间能够回转过去，那该有多好啊！顾未央想着，泪水已经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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