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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群少年、少女们占据了酒店大堂的很多地方，他们有的穿着印有中国女排球员q版形象的t恤，有的抱着中国女排队员名字的应援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球迷。
当然，也有一些球迷穿着巴西女排、意大利女排、美国女排、俄罗斯女排和塞尔维亚女排等其他几支跻身本届世界女排联赛决赛的球队球衣、t恤。不能说他们不支持自己的母队中国女排，他们很多人更是存粹的排球迷，技术出众、表现出色的国际球员也是他们的偶像。
无论是支持哪一支球队的球迷，她们都在大堂里翘首以待。整个大堂已经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毕竟，这是地处华南沿海的花川市第一次举办世界女排联赛总决赛这样的高水平排球国际赛事。而这，也将是中国女排出征奥运会前的最后一站正式国际比赛。
“老大爷，您也是来看中国女排的吗？”
朱恒一怔，只见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好奇地望着他。
“哦……是啊，是啊。”朱恒笑着回答，“我也是中国女排的球迷啊。”
小女孩连忙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朱恒来坐。那个座位原本只是酒店大堂里一处花坛景观的大理石台边而已。
朱恒致谢之后，连连推托。可小女孩执意要让他来坐，朱恒不忍拂她的好意，便坐了下来。
“老大爷，您支持中国女排的哪个队员啊？”小女孩问道。
“她们每一个人，我都支持。”朱恒回答。
小女孩眨了眨眼，说：“嗯，那我换一个问题吧。您最喜欢中国女排的哪个队员啊？”
朱恒哈哈一笑，反问道：“那姑娘你能先说说，你最喜欢哪个队员吗？”
“我啊，”小女孩说，“我最喜欢方晗了！”
“为什么啊？”朱恒追问。
“她就是我们粤秀女排的本土球员啊。”小女孩得意地说，“而且方晗姐虽然场上威风八面的，可场下为人很随和的。我们联赛期间经常去粤秀女排的主场看球，比赛之后拉着她一起聊天、合影，她一点架子都没有。”
“嗯，她们这些姑娘都很不错的。”朱恒点着头说。
“老大爷，您还没说呢。”小女孩仍然特别好奇，面前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竟然也会像她们这些年轻人一样来追逐中国女排的球星。
“我觉得夏至很不错啊。”朱恒说。
“对啊、对啊！”小女孩听到朱恒这么说，也立刻兴奋起来，“夏至姐去年世界杯打得好棒的！而且我听说，她跟方晗姐也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我们球迷都觉得她俩一定是对好cp啊！嘿嘿……真希望她能够在奥运会上再帮助中国女排拿到一个冠军呢！”
“什么……好cp？”朱恒纳闷了，小女孩的时髦话语他一下子没有听得明白。
就在这时候，电梯间附近的球迷又是一阵欢呼声，朱恒远远望去，只见夏至走出了电梯，正四处寻觅着什么。
朱恒知道夏至正在找他，便站起身，冲她挥了挥手。夏至眼前一亮，跟球迷们连连说着“抱歉”，便拨开人群，跑了过来。
“朱老师，您可算是到了！”夏至一下子就给了朱恒一个拥抱，让老人家手足无措起来。
旁边有球迷和媒体纷纷拍起照片，还议论着这个老人是谁，怎么会让夏至如此激动。而刚刚还在和朱恒聊天的那个小女孩更是看得愣住了。
“朱老师，这儿人多，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请您吃饭！”夏至兴奋地说。
朱恒看到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赶紧点了点头，任由着夏至拉着他的胳膊，快步走出了酒店大门。
夏天的正午，花川的天气特别炎热，两个人在酒店附近走了几百米，朱恒的额角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夏至瞥到了，满脸歉意地说：“朱老师，让您走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问您，您想吃些什么啊？”
朱恒笑了，说：“夏至啊，你们国家队运动员外出用餐是有严格的纪律要求的。你不用专门为我找什么吃饭的地方，能见你一面，和你聊聊天，我就很高兴了。”
“朱老师，我就看着您吃，我不吃！”夏至大声说。单纯得，仿佛还是那个十来岁刚开始跟着朱恒学打排球时的模样。
说着，夏至看到不远处一家装潢不错的港式餐厅，便问着朱恒。朱恒知道夏至午休的时间不多，生怕再走下去耽误了夏至的时间，大声赞同，跟着夏至走了进去。
等到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看着菜单，朱恒有些眼花缭乱不知道点些什么好。夏至知道朱恒喜欢清淡，就着意挑选了一些精致的菜品，而她自己只要了一杯柠檬水。
不一会儿菜就陆续上来，夏至忙不迭地给朱恒的碗里夹着菜肴。朱恒本来食量不大，可夏至开心地不断给他夹着菜，他只好使劲吃了起来。
朱恒吃着，却发现夏至一边给他夹菜，一边也悄悄咽着口水。等到放下筷子，夏至也只是一个劲地喝柠檬水。朱恒知道这丫头非常自律，心中感到特别地欣慰，也不由得有点心疼起她来。
努力地吃了一会儿，朱恒还是停住了筷子。
“怎么了，朱老师，菜不合胃口？”夏至关心地问道。
朱恒笑着摇摇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一顿吃了这么多的。我吃得很饱了，夏至，这一次让你破费了。”
“朱老师您这说的什么话啊。”夏至连忙说，“去年年底，我本来就打算女排世界杯之后回家看望您和师娘的，可是我……我一直留在北京养伤，就没回得去……”
“现在，伤势都好彻底了吧？”朱恒问道。
“好……彻底了。”夏至说着，眼神却暗淡了下来，视线也从朱恒面前落到了桌子上的碗、盘之上。
“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恢复得到底怎么样了？”朱恒仍然平平静静地问。可是他的话语中，却带着些让夏至无法回避的威严。
“朱老师，说心里话。虽然吴博士和魏指导都说，我的肩膀已经康复得没有问题了，日常训练的时候，我也觉得没什么异样，可是我一上场比赛，就感到特别担心……”夏至说。
“担心什么？”朱恒追问。
“我担心哪个动作做下来，那伤处的韧带又会‘啪’地一下断掉……”夏至说，“朱老师，有时候我晚上睡着睡着就会惊醒，在梦里，我就梦到我的肩膀又伤了，完全动不了，我也再……再也打不了排球了……”
夏至说着，头垂了下来。一滴眼泪，从眼角涌出，沿着她白皙的脸庞，滑到下巴，然后轻轻地落在了桌面上。
朱恒叹了口气，问道：“这些话，你跟魏指导聊过吗？”
夏至摇了摇头，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不敢跟魏指导说。我知道，她一直很关心我，也很照顾我。我怕她要是知道我心里这么想，会对我很失望、很失望……魏指导曾经跟我说，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想要些什么。其实我早就有答案了，我想去奥运会，我想帮助中国女排在奥运会上去拿好成绩，去争金牌！可是，这个答案我也没敢告诉她……我觉得，我现在这种状态，怎么可能做到这些啊！从澳门站，到香港站，再到布拉格站、甬东港站……这几站世界女排联赛，魏指导每一场比赛都让我首发，队友们也都在帮助我。可是我……我拖了大家的后腿……”
朱恒看到夏至难过的样子，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
其实，过去的一个月，朱恒从电视里看了中国女排在四站世界女排联赛分站赛中的所有比赛直播。每一场比赛，他都拿着笔和本，一边看比赛，一边默默地为夏至一个人做着技术统计。
他发现，夏至的表现和去年女排世界杯时大相径庭。虽然每一场比赛她也能得上那么八、九分，甚至十来分，但这对于夏至和中国女排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况且，每场比赛夏至的自身失误、被拦等等数据都居高不下。放下笔记本，朱恒就忧虑起来，这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一流主攻所应该具备的表现。
直到上周末，朱恒出乎意料地接到了魏心荻打给他的电话，他才了解到了这段时间发生在夏至身上的所有事情。他也知道了，夏至身体上的伤病虽然几乎痊愈，但她内心的伤病却远远没有康复。
魏心荻请求朱恒能够在中国女排回到国内，前往花川进行总决赛的时候来看看夏至，帮她开导开导。魏心荻在电话里诚恳地表示，现在能够帮助夏至的，或许只有朱恒一个人了。
而这，其实也正是朱恒不远千里从老家坐了六七个小时高铁，再花两个小时大巴车来到花川的重要原因。
“夏至啊！”朱恒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以前你们那些小队员总是追着我问当年我打球的故事，我一直不愿意说，因为那段往事，是我的痛苦回忆。今天，我想跟你聊聊那些往事，可又不知道你有没有心思听……”
听到朱恒这话，夏至一下子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
“当年，我也在中国男排打过球的……”朱恒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在老一届中国女排还未曾夺取世界冠军的那个百废待兴的时代，中国男排已然率先成为了一支亚洲劲旅。作为球队主力主攻的朱恒和队友们一同经过努力，获得了那一届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他们摩拳擦掌，为了能够在即将开始的奥运会上为国争光，而投入到了艰苦的备战训练之中。
可大家没有能够高兴太久。
有一天训练结束之后，领队神情黯然地走进了训练馆，向大家宣布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上级决定，刚刚重返奥林匹克大家庭的中国代表团将不参加即将开始的这一届奥运会。这其中，当然包括了中国男排！
朱恒和所有队友们都愣住了，他手中的排球掉落到了地板上，在死一般寂静的训练馆里发出了沉闷的回响。
他们没料到，曾经距离自己那么近的奥运梦想，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看到其他年轻一些的队友们黯然神伤，身为球队老队员的朱恒还去劝慰他们，告诉他们四年之后还有机会再去拼搏。可朱恒自己心里却说不出地沮丧。
他知道，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已经不可能等待四年之后的机会了……
“夏至啊，你能想象得出，那种身不由己却无力改变命运的感觉吗？”朱恒问道。
夏至摇了摇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但是，夏至，今天，你是有着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和机会的。”朱恒说着，紧紧地盯着夏至。
“夏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愿意认输的孩子。你还记得你刚开始打排球，我们去临近的阳浦参加中学生排球夏令营的事情吗？”朱恒接着说。
夏至点了点头，她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她刚刚打排球不到半年的事了。那次，朱恒带着她们去阳浦市参加中学生排球夏令营，在和阳浦当地一所中学女排比赛的时候，夏至面对对方那个比她高出半头的副攻队员，一连被拦死了六、七个球。
朱恒叫了暂停。他担心夏至的信心和她刚刚被培养起来的对于排球的兴趣一下子会被对手打没了，便准备把夏至换下来，让她调整调整心情。
朱恒还告诉夏至，对方那个副攻队员虽然和她年纪差不多，但球龄肯定要比她要长一些，所以两人的技术上暂时存在一些差距。不过朱恒也说，只要夏至继续努力下去，相信很快就能缩小这样的差距。
可是出乎朱恒意料，夏至头一次向他提出了反对意见，要求朱恒再给她一些机会，她一定能够突破对方的拦防。
看着小夏至不甘心的神情，朱恒打定了主意。暂停过后，他仍然把夏至留在了场上。就算夏至在接下来的比赛里仍旧不断地被对方拦防，但朱恒看得出来，夏至始终在努力地寻找着突破对手拦防的办法。对于朱恒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个时候，我就是看出来你的不服输，所以才会一直把你留在场上的。”朱恒认认真真地说，“现在，你的对手变成了你自己，你不能认输！夏至，我相信你一定能战胜你的对手！”
夏至看着朱恒认真的神情，笑了。
她一边点着头，一边用手背悄悄擦拭去脸庞干涸的泪痕。
“朱老师，谢谢您来看我。”夏至说，“我明白了，我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的。我也会把我的答案告诉给魏指导。一会儿回去，我就去找她！我要告诉她，我想要的就是去参加奥运会，去帮助中国女排拿到奥运金牌！”
朱恒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从那只看上去有些旧旧巴巴的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玻璃罐，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夏至。
“腌萝卜！”夏至惊喜地小声喊着，问道，“是师娘做的？”
朱恒点了点头，说：“嗯。她在电视里看到你，愣说你瘦了。她想着夏天到了，你从小就是每逢天热就吃不下饭，就开始担心起你来。后来她听说我要来看你，就自己悄摸摸地做了这么一罐子，非让我带过来。我还笑话她不晓得中国女排的伙食有多好。可是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啊，咱们家夏至就喜欢这一口。有了这罐腌萝卜，夏至就能每顿多吃一碗饭，到了比赛场上，就更有力气扣球了。唉，这老太婆……对了，她还让我告诉你，一定放心吃，这是自家做的，肯定不会有兴奋剂的问题。”
“师娘对我最好了！”夏至把玻璃罐抱在怀里开心地说，可一想起朱师娘从小就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夏至的笑容中又忍不住几滴泪珠滚落了下来。
“好了，怎么说着说着又掉眼泪了。你啊……赶紧把眼泪擦擦，都是国家队的大明星了，总哭哭啼啼的让人看到可怎么行。”朱恒说着，赶忙从桌面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递给夏至，看着她老老实实地擦了擦脸庞的泪水。
“另外呢，我来之前也去你家看了看。”朱恒接着说，“你爸妈都挺好的，他们让你专心训练，别惦记他们。不过你爸……”
“我爸怎么了？”夏至的心里咯噔一下。
“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朱恒说着，喝了一口水。
“朱老师，您快说啊，我爸他怎么了……”夏至着急了。
“你爸他不敢跟你说，他把你给他的世界杯夺冠奖金挪用了。”朱恒说。
夏至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朱老师您真是的，也学会跟我开玩笑了。”
朱恒笑了笑：“我说的是真的啊，你爸可担心这事儿被你知道了，怕你不高兴，生他的气呢。”
夏至噘了噘嘴，说：“我看他忙着工作，每天村里、镇上、县里跑来跑去的，本来想让他买辆小汽车的。那他把钱挪用去干什么了？”
“你知道你爸那个人啊，什么事都没有扶贫工作的事情重要。”朱恒笑着摇了摇头，说，“他把那钱拿去修了村里的路！他是这样说的，村里那条路年久失修不好走了，等下半年盛钟集团在村里投资建厂，万一拉设备的车进不来，可就耽误大事儿了……”
看着朱恒惟妙惟肖地极力模仿着夏柏涛的样子，夏至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回酒店的路上，夏至一直和朱恒聊着这段时间她在中国女排发生的各种小故事，还聊到了林逸超对她有多么的好。聊着聊着，夏至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朱老师，您还记得当年拦死我好多球的那个中学副攻队员叫什么吗？”
朱恒无奈地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记不得了。怎么，你后来还见过她吗？嗯，按照她当时展现出来的潜力，肯定会有机会进专业队和俱乐部的。”
“朱老师，您看人真准！您还别说，她现在不仅是一个很棒的专业排球运动员，还成了联赛冠军……而且呢，她是我的国家队队友了。今天晚上的比赛，您或许就能见到她了！”夏至高兴地说。
“哦？她是哪一个啊？”朱恒一边问，一边默默地念着现在这支中国女排运动员的名字。
“她就是阳浦女排的副攻林嫣啊，我们队里的小美女呢。”夏至有点小得意地补充说，“不过现在呢，我长得比她高了一点点啦！”
说罢，夏至推开了酒店大堂的门。
球迷们看到她，一拥而上。
“夏至姐，你会去奥运会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球迷大声问道。
夏至微笑着看着她：“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的！”
……
几个小时之后，夏至站在了魏心荻的房间门口。她决心已定，按下了门铃。
片刻，魏心荻打开了房门。可一见到夏至的样子，魏心荻立刻愣住了。
“夏至……你？你什么时候剪的头发？”魏心荻瞪大了眼睛说，“上午训练时，你不还是长发嘛！”
魏心荻眼前的夏至，已经剪去了她那标志性的马尾辫。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虽说夏至这新发型不比假小子萧潇长多少，却反而衬得她格外的英姿飒爽。
“姐，我错了，中午午休没睡着觉，就到楼下的发型屋剪了头发。”夏至说。停顿了几秒，她又说道，“不过，姐，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说，人的那些糟糕、痛苦的回忆是随着头发一同生长的。如果把头发剪去，就能够把那些回忆都抛到脑后。所以现在……”
不等夏至说完，魏心荻立刻抢过话来：“所以现在，夏至你一定想到了我给你留的那份‘课后作业’的答案了，是不是？”
夏至用力地点了点头：“姐，我想到了！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回答您，我想要的，就是那枚奥运会金牌！姐，我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再让大家失望了！”
魏心荻眼眸中放着光芒，像个孩子一样一下子扑到了夏至跟前，紧紧地搂住她，开心地说：“太好了！夏至你回来了！我的夏至终于回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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